我的爷爷

2013-09-08   发表于 天门聚焦   阅读 2.5万   回复 19


爷爷大名叫x明,是个75岁的农村老头。我是从户口本上才得知,从来没人叫过这个名字。别人叫他京山,而从我记事的二十几年里,爷爷也很巧合的在京山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半的时间。 爷爷有两个孙子,我和弟弟。其实从血缘关系来讲,我们应该算是侄孙,因为爷爷终身未婚,从他哥哥那里过继了我老爸。 小时候在爷爷膝下的日子早已模糊,只依稀记得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睡的时候那些用方言讲的笑话,虽然不是很懂,但仍然带来简单的快乐,在爷爷芭蕉扇的清风里,耳旁偶尔萦绕穿过蚊帐破洞的蚊子的嗡嗡声。

爷爷在我快十岁的时候去了他乡,爷爷的房间就成了我和弟弟的房间。等到他风烛残年已经不能挣钱只能还乡时,按照农村通常的习惯,厨房隔壁的杂物间就成了爷爷的居所。昏黄的白炽灯下,爷爷老旧的收音机发出同样昏黄的响声。

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房间的格局。白色半透明塑料纸盖着绿色油漆的床框,有些格子因为年头较长塑料纸老化了一碰就碎。窗户下一排缸,角落两个大缸装小麦,中间一个蚕豆缸一个米缸。暑假记忆里的早上,妈妈会进来房间,揭开米缸上面缺了一个角的木头盖子,用小葫芦做的瓢将米舀到锅里。如果煮粥就是那个大的钢筋锅,底下明显的一圈换过的锅底。米通常是自己家种的,洗三遍的淘米水仍然牛奶一样乳白,煮粥会带点淡淡的绿色。米缸旁边是两米高的木头衣柜,应该是爸妈结婚的时候置下来的。衣柜中间两个抽屉,左边那个是我放玩具和书本的。玻璃球钓鱼钩新的只写了名字的作业本夹着崭新压岁钱的厚书摆的满满当当。木床就在衣柜的后面,靠墙的缝隙以及床下都是小的坛子,老爸那是靠走街串巷卖这个养家糊口。床底下没那么满当时,我和弟弟会爬进去翻开底下的沙子抓一种叫地乌龟的虫子,后来查到这种虫子学名叫土鳖,可以做中药。再往后几年,房间地上铺了水泥,就再也没见过这种虫子了。房间的顶上是彩条纹的防雨布,很多地方看到一圈圈的水渍。许多个夏天的雨夜,雨滴落在摆在地上接水的盆子或水桶里,叮咚作响。

爷爷早年是和老爸一起在外面做生意的,卖腌菜的坛子和水缸。木头的板车,到四十公里以外的窑厂进货,然后再拉到附近的村里吆喝着卖掉。为了拉板车,家里养过马,因为马比较暴躁一次过桥差点把板车拉到沟里,后来换成了毛驴。再后来爷爷去了京山,老爸一个人做了,就开始用自行车驼着铁丝网编的斗,进货卖货。前些年一次放暑假回老家,发现几口水缸被扔在后院,爷爷说现在地少了收不了多少小麦缸就没用了,当年做生意的时候特意攒下来十口品相好的缸做家当,我和弟弟一人五口将来娶媳妇用的着,惹得我和弟弟哈哈大笑。

曾经跟着爷爷和爸爸的板车出去过几次。我蹲在板车上用麻绳绑好的大缸里,板车两个把手上坐着爷爷和爸爸。有人要买水缸时,为了查看是否漏水,要把水缸摁在水里,口露出水面,一圈圈查看里面有无水渗入的痕迹。如果是坛子,则会在里面点燃一把稻草,迅速盖上盖子,在密封水槽里加满水,过一会就会像变魔术一样水全部吸到坛子里面去了。那时候童年的我一定是充满了好奇,对这样的场景总是看不厌。

爷爷去京山的时候,我应该还没有上学。爷爷说开始是在烈士公园摆摊卖小零食,因为大伯和幺叔在里面开照相馆。得益于此,那时的我也能够不花钱拍下了好多照片。许多的场景历历在目,大象造型的滑梯,旋转铁笼子,石头的青蛙,铁的龙舟。现在额头上的一块疤就是从滑梯上摔下来留下的。还记得有张照片,在一个亭子的前面,母亲勾着父亲的脖子身体往后探,脸上是温婉的笑。那时候,他们比我现在年龄还小。这一段应该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管贫穷,身上都是穿的不合身的旧衣服。关于爷爷的记忆却没那么明了,可能对一个孩童而言,公园里那些纷繁的农村见不到的游乐设施已经填满了简单的心房吧。

然后,我上学了,爷爷开始蹬着三轮卖馒头了。这是一种很奇葩的三轮,前面是两个轮子,车厢在前面,上面有扶手,后面才是车座。我试着骑过,总是不能掌握方向就跑偏了,而爷爷一蹬就是十几年。见到爷爷的机会就是寒假和暑假了。寒假是因为过年,爷爷会带着城里买到的芝麻糖和其他各种各样的糖果回家过年,还会给我和弟弟每人一张十元的大钞做压岁钱。暑假我就会带着弟弟坐上中巴车去爷爷那里一呆一个月,然后带回新学年开学的学费,大部分都是一张张的零钞。在那个坐两个小时中巴车费只要三块钱的年代,十元已经是我能见过的最大的钞票了。不管几年过后得到更大面值的压岁钱,也从来没有当时这十块钱带给我那么大的满足。

爷爷就这么一年一年蹬着三轮,叫卖着馒头油饼米糕豆浆,攒到了我和弟弟从小学到初中的学费。在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里,两个孩子读书是极大的负担,在初中那几年,每周一次放假回家,有时候农忙父亲不能出去跑生意,会连20块的生活费都那不出来。暑假和爷爷相处的日子,见证了那些爷爷日复一日的生活。三点起床,借着月光跑不同的店进货,然后从早上六点卖到中午回来生意好的时候会特意给我和弟弟留好吃的油饼和米糕。上午没卖完的时候下午继续出去直到晚上。在一个月租金三十快的狭窄的民房里,总是充满了爷孙三人的欢声笑语,爷爷经常在隔壁的养鸡场买两块钱一斤的鸡蛋给我们改善生活。当时我和弟弟快乐的事还有从床底下把爷爷顺手捡回来的塑料瓶一个个的盖子拧开看有没有中奖,却一次都没遇到惊喜。每次开学时候的分别总是那么难舍,爷爷说我们走后好几天都会魂不守舍,晚上还会忽然醒来叫我们的名字以为我们还在。

后来,爷爷说生意不好做了,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进货的地方都要排队等很久,还有很多年轻的骑自行车卖,不仅跑得快而且一天可以卖好多趟,而且很多买早点的更愿意买年轻人的因为觉得会更卫生。再后来爷爷说眼睛慢慢看不清楚了有人打招呼都要走到跟前才能认出来,收钱的时候也没办法分辨真假了。再后来爷爷说身体也差了经常会感冒生病不能出摊,有一次去进货天太黑被一辆车挂到三轮车坏了人也摔了开车的人也跑了,在家休息了好多天才恢复。当我看到爷爷收到的那些假的百元钞票,真的无比心痛并在心里咒骂那些黑良心的人,一个馒头才赚一毛钱,收一张假钞爷爷可能要辛苦好几天。直到终于有一天,爷爷说一天只能赚到十块钱交了房租也只能够管自己的生活了,那时终于无奈的意识到,爷爷真的是老了。最后,爷爷卷起铺盖回家了。

爷爷是个从不闲下来的老头,尽管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家里繁重的农活也是驾轻就熟。我工作了之后一次国庆回家,正好弟弟也放假,和爷爷一起收割水稻。一亩多的水稻,三个人从凌晨割到天黑,晚上用机器打了,大约才收了四百斤。当时我开玩笑说,三个人忙活一整天,不计算请机器的费用,才收了四百快钱,周末随便加一天班也不止这么点钱,更不说插秧抽水等等这些投入。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前年了。仍然是干巴瘦小的老头,头上一根头发没有了,眼睛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因为之前中风过一次有些迷糊记性不好,给他点钱经常就弄丢了,但还是会拉着我说着那些从前说过许多遍的小时候。

我有好多关于爷爷的心愿,没有做过火车和飞机没有到过我工作过的城市没有吃过肯德基,等有机会我会牵着爷爷的手带他去吃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再帮爷爷剪一次脚趾甲。可是现在,我只剩下眼眶的泪水,深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因为爷爷已经离开我两个月了。

当那天下午我和弟弟长途奔波终于赶到家时,只见到那座新添的土坟。我明白我已经永远的失去这个老头了。劳碌一生孤苦一生,走的太仓促也没能见到孙子们一面,应该是他最大的遗憾。我无法想象爷爷临终前多么希望我们在眼前,一如我们多么希望爷爷的音容还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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