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悠悠风城，谦谦君子
悠悠风城，谦谦君子
文/熊荟蓉
初识皂市，是在十五年前。曾有机会调皂市高中任教，抉择未定时，我只身前往考察。一路颠簸，见到的只是逼窄的街道，陈旧的房子。满腔的热望霎时熄灭。年轻的心，知难而退了。
再次来到皂市，是受到文友牧之兄的真诚相邀。这一次，皂市以她的古朴深厚，不仅颠覆她在我心中的残破印象，而且让我深深地迷恋上了她。 上午十一点多，当独孤不求败驱车带着我、文清兄、长阔兄、黑枫郎一行人抵达皂市时，潜江论坛的黄发斌、丁香结、沙滩海、梅花朵朵香已先行到达，江南丰盈随即也从京山赶到了。我们受到了皂市镇委肖振宏书记等领导的隆重欢迎和热情款待。 午饭后，我们沿着古都大道奔白龙寺而去。一路上，我们从牧之兄那里了解到了皂市地名的由来。相传秦朝末年，刘、项相争，刘邦被项羽追至这里，被一棵皂角树下卖茶水的赵姓婆婆所救。后来，刘邦当了皇帝，到处迫杀项羽余党，为了防止误伤恩人，他派人叫老婆婆在自家门前插上一根皂角树枝，并下达军令，凡门前插有皂角树枝者不得进入，违令者斩。 当刘邦军队来到这里，见户户门前都插着皂角树枝，军令难违，只好撤兵。乡亲们都感谢赵婆婆，故将此地呼之为“赵氏”。从此，人们都喜欢在门前空地栽上皂角树，以示纪念。一时间，皂角树成林，皂角满街。加上“赵氏”谐音，“皂市”因而得名。 走进白龙寺，但见龙脊兽瓦，红墙朱门，重檐拱斗，兽鸟嵌扉。一尊锈迹斑斑的三足鼎张着双臂迎接我们的到来。在释迦牟尼佛前，我们虔诚地敬香叩拜。穿过前殿，后院宽敞阔绰，居中是一条白龙翘首长啸于荷花池中，两旁是两方石碑各镇着一只龟怪。几棵高大的皂角树举着残存的叶片，露出嶙峋的风骨。大雄宝殿门前又是一尊三足鼎，两旁各生长着一株铁树。铁树在几年前开过花，吸引了无数游客。 关于白龙寺的来历，牧之兄告诉我们，是因白龙寺引水，解救一方生灵，人们在这里设坛以祀。这当然是传说。将祭坛改建成佛寺，却是南朝齐武帝次子竟陵王萧子良所为，这是有史书记载的。文学史上著名的“竟陵八友”—— 王融、任昉、谢朓、沈约、范云、陆倕、萧衍、萧琛皆是萧子良招纳的贤士。他们文风之炽，足以追踪建安，号永明体。从竟陵王肖子良在此兴建佛寺，白龙寺迄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年。 在大雄宝殿的门侧，我看到了“钟惺读书处”几个大字。蓦然想起以前听说明代竟陵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钟惺（另一谭元春），就是皂市人。书上说他为人严冷如霜，不喜接俗客，写诗作文倡导幽深孤峭风格，有“诗妖”之名。从他在此僻静处读书，可见一斑。钟惺卒后葬于皂市李场，迄今墓碑尚存。 了解到这些，我心里暗暗吃惊。我向牧之兄叹道：原来天门的文脉藏在皂市！原来皂市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牧之兄淡淡一笑说，皂市的历史远不止一千多年，有史记载的就有三千多年，至于传说，甚至要延伸到上古时期呢！ 皂市又称为风城，因为皂市是古风国旧城。相传伏羲之后封于此。《左传》有载，周平王曾封诸候“须句氏”，这个古国也建都在这里。五华山上有“封后遗址”和“须句氏旧都”两块石碑可以为证。牧之兄执教的五华山中学，就建在五华山上。校内有不少古建筑，其中就有伏羲庙。 有几位朋友脚力不足，牧之兄给他们安排好室内活动，然后，我、江南兄、长阔兄、牧之兄四人，走下条石铺就的阶梯，穿越皂市老街，朝长汀河走去。 皂市老街很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这里的每一块青石都泛着岁月的光泽，每一栋老房子都散发出旧光阴的气息。店铺多，物品杂。年关将近，各种年货已闪亮登场。那种朴素的喜庆着实令人欢喜。人们各忙各的，不愠不躁，懒懒散散。完全听不到大声的喧哗，更不见脸红脖子粗的事情。 我在一个副食摊点前停下了。这里有我爱吃的麻枣、京果、玉兰片、麻叶子……都是分门别类装好的。我每样都想尝一点。店主不厌其烦地按照我的要求，麻枣八个，京果八个，玉兰片两把，麻叶子四把……装好了，上秤一称，说，三块钱！我像捡了个大便宜慌忙掏钱，牧之兄抢着把账付了。我们一边走，时不时地，我给这个兄长手里放一颗麻枣，给那个兄长手里放一个京果。这情形，就像回到了孩提时。 冬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皂市的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种家常的温暖。衣服的价格很家常，小摊上的吃食也很家常。我看到一对中年夫妇。女人抡起浑圆的胳膊揉着面，汉子熟练地将切成方条状的面团蘸上芝麻贴进灶膛，随即用火锏夹出一块块烤得焦黄的锅盔，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仿佛不是在谋生计，而是在进行一场饱含深情的艺术表演。 牧之兄说，皂市老街皆依五华山而建，远远望去，高低错落，是典型的山镇风貌。西南有条长汀河，长年清流不断，是皂市的母亲河。如今，沿长汀河修建了一条沿河大道，大道两旁高楼林立，颇具现代化气息。我们沿着大道漫步，听牧之兄讲以前这条河如何的宽阔清澈，讲人们在河里淘米洗衣的情形，讲一平如展的菜地，讲昔日的肉巷子、鲜鱼街、芦席街、铁匠街…… 牧之兄是个腹有经纶之人。他骨骼清癯，目光深邃。言行谦恭有礼，眉宇间却藏着一分凛然正气。在大天门论坛，他是绝对的实力派写手，却从不恃才放旷。哪怕是遇到了恶意的拍砖者，他也能就文论文，客礼相待。他的名字中有个“牧”字，总让我想起《易·谦》中的一句话：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牧之兄是语文老师，他用带着皂市口音的普通话，娓娓地诉说着这里的一砖一石，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喜悦。看得出，他无比热爱生他养他的这座古城。 以前，我曾经以为，一个生于斯老于斯的人是可悲的，今天，我却在牧之兄和肖振宏书记的身上看到了可敬。肖振宏书记也是皂市人，复员转业回到皂市，始终没挪过窝。他们成了这座老城的一棵老树，他们与这座老城早已盘根错节，不可分割。 我得承认，我越来越喜欢这座古城了。只是，我还无法准确地表达我的这份喜欢，是因为故居，还是故人？我只觉得这里有无处不在的闲散与自在，让人觉得生命无比的轻盈与美好。我只想抛下一切红尘羁绊，就在这白龙寺的皂荚树下发发呆，在冬日的暖阳下打打盹。 哪怕，一年中就只有这么一天，携三两个旧友，坐在这座古城向阳的坡地上，喝一杯清茶，说几句淡话，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牧之兄，以后三十年，我们每年赖你一天，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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