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变天账”的女婿伢

为章（1947—2011）姓程，家里特别穷，湾里就两家划雇农的，他家之一。两个哥哥做女婿去了，轮到他，媒人上门的都没有。母亲急死，求村领导说：把咔儿干部我儿当哈，只等他把这姑娘弄到手哒，您郎们再把他抹它都可得。领导很通情达理，就叫为章当基干民兵连长。可能是有了官衔的缘故吧，就有人来提红，可说了好些家，总是搞不成。其中的坎坷，只有他的脚清楚。我曾听到一次转述，简直是个笑话故事。那时候没吃的，人特别好吃，也特别把吃当回事。来客了，最尊重、最亲热的表示就是搞饭吃，搞好的吃。来的不是吃饭的时候就要先弄茶喝，一般就是打荷包蛋吃。荷包蛋通常是4个，碗里不满可以加面条，好的是加粉条。据说最高待遇是煮5个荷包蛋，但不能是6个。为么事不能是六个呢？大人们普遍的解释是，打6个蛋吃了就是“满禄”。即使来客正赶上“烧火”的时候，讲究的也要先弄茶喝了，再正式烧火。为章脑筋好，就利用这个乡俗，时不时走丈母，赚鸡蛋吃。去的时候，他总能找理由：在附近某村开会、执行任务，顺便来看看。因为是路过，临时起意的，不买罐头来就说得过去。女婿来家，再为难的丈母娘也要打几个鸡蛋，不的话会被外人指背。难得吃回饱的为章血液一下都跑到胃部参加消化攻坚战去了，大脑缺血，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未婚的女婿来家，对象一般会尽量回避。可对象看到为章脚下掉的小本本，还是替他捡起来。出于好奇，看了一眼。这一看，出事了。原以为本子是工作日志、讲话记录，或者情诗，不是，是为章的小账本，记着某月日，与女方“对头”花几角几分；某月日，“领杯水”用几块角分；某节日，送丈母礼几块角分；某日为对象“撕衣裳”支出几块角分；走丈母买冰糖做“结余”几分；某日自己买1颗冰糖吃了，1分。对象越看越气，拿本子板在为章身上，大骂：跟老子滚！从今以后不许再踏我老子的门槛。为章醒来看到本子，摸摸裤子荷包，才知道本子落出来了。自己每次走丈母都穿这条好裤子，哪知口袋早糟了，穿了这么大的洞，出了这么大漏子。丈母娘来问究竟，女儿说：您老来看他记的“变天账”，他起心就没有想搞成的。一颗冰糖都记的宁宁馨馨，这还不是准备将来来算账用的？就这样，为章灰溜溜地回家，连账也不敢去算。现在三、四十岁的人，可能已经不懂这些事了。那时说姑娘后，女方家到男方家“看人家”，就是摸家底，要安置饭吃；然后认亲要送礼；订婚要大宴宾客；一年几次送节气，女方的族人好多家。每年按时给女方送布料做衣裳。如果男方先提出不要女方（专用语叫“废黜”），这些花销就拉倒。如果女方废黜男方，男方就来找女方“算账”，女方要做出适当的经济补偿。有很多婚姻搞成，不是男女在接触中爱上了对像，而是走动时间长了，如果反悔，对男人来说经济成本太高，而女方家吃的吃了，穿的穿了，要陡口气拿出一笔钱，就算女孩肯，父兄也会打板子。如果女孩另外找到满意的，还可以由新男友支付旧男友这笔钱，如果把这作为新男友接管条件的话。为章最后还是结了婚，娶我同学的姐姐。我常常想，夫妻关系是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却也是这般偶然。如果那天荷包早点或迟点穿那个洞，“变天账”就不会在紧要关头落出来，会怎样呢？
《汉左195•乡党》 20150330 想到记下我苦难乡亲们的经历，缘于多年前无聊写了篇《炳清爹传》，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那种，起一个总名叫《乡党传》。现在觉得有难度，一是普通人的事不必巨细皆录，二是不能写负面的东西，文版上拍砖不怕，隔壁三家砰上门来可不是玩的。这样改为速写一类的文字，名《乡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