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学歌唱的少年

乐意（1954—）小学没毕业就文革了。14岁那年，他坚决要求到汉北河工地，因为有大米饭吃，在家就常常要吃糠菜。乐意想学唱歌，没有收音机的时代，要唱歌必须识简谱。挖河时，每天坚持练习基本功，就是早晨起床就大喊哚一耐二米三发四，想记住１就是朵，３就是咪。时间长了就有人厌气起来，别人倒没说什么，才新是全湾唯一能识点简谱的人，有资格发话。他说：“乐意你每天清时八九早枪（像）鬼捏的汪（嚷），晓得好一难听的法。亏得是我们这些人，哪天不是耐到在听。”松二为乐意不平，冷家冷神地回才新：“你每天黑半夜子还在拉胡琴，象锈刀子割死（老）鸡子，我们还不是耐到在的听呐。” 乐意的歌到底有多难听，我没听过。17岁时他到九真赶板车，一亮歌喉，就引得少女驻足，没有矜持之心的小孩围了一大群，如听天籁。那段时间收工后，一群学龄前的小孩总把他围住，储存在脑盘里的歌全部点播又点播，还不能满足，又教小孩唱，着实过足了回当“哥哥”的瘾。我想，乐意有这么次际遇，也不枉了他一生曾经做过的声乐梦。故事是泰安40年前讲的，至今不能忘却。我曾买过一本小书《怎样识简谱》，认真学习过好多回，还是不能识得，故能体会到乐意的难度。当我现在整理成文字，再找乐意核实时，乐意已经想不起学唱歌的具体情形了。他说到汉北河工地后只干了20几天就偷跑回家了，实在受不了，肩包挎了皮，脚板起了泡，腿子疼，浑身要散架了。跟老头说想回来，老头是带队的，坚决不同意，说每家要出一个劳力，你回去了，家里哪个来？刚好自己带的一条新扁担被挑断了，亮叔说你真搞不起了铁心要回去我跟你想办法，你到供销社开个证明回来。他去找供销社，女营业员说，几时买的？说我买了十几天了，营业员没有刁难，给出了证明，凭证明在队里报销了6角钱，拿钱就跑回来了，没等老头晓得。路太远，没本事走回家，必须要3角钱（有人回忆得4角5）搭车。过了年又去，就坚持住了，学唱歌大概是这个春天发生的。在九真赶板车是拖粮食，住地是花台公社的严场。每天一群小伢围住他，唱歌、讲故事。那里很多大人都没有见过襄河，喜欢听我们讲。小时候听过一个“广播剧”，从家里的有线广播里。说的是西洋少年“扬科”，极有音乐天赋，一切自然界的声音在他耳里都是美妙的旋律。他喜欢小提琴，没钱买，他就自己做。后来，小提琴被别人毁掉，可怜的小“扬科”也悲惨死去，在资本主义社会，一个天才音乐家被扼杀于摇篮。细节记不得了，只记得同为少年的我为“扬科”流了泪。后来还曾看过这个故事的原创小说译文，细节也忘记了。“扬科”的故事，是小说家言，忘却就忘却吧，因为在我身边，就发生着真的“扬科”的故事。泰安说，晓得你在哪西听的故事，我不记得什么唱歌的事。松叔也记不得挖汉北河，严场拉粮食有没有自己，乐意本人也记忆模糊了。人生少年皆多梦，老来方知难成真。现在，就连那个梦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汉左195•乡党》 20150321/2015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