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2015-05-06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2.2万   回复 45


农村的小鸡,有时自家孵,也买种鸡场的小鸡。到初夏,就有卖“鸡伢子”的货郎挑着笼屉一样的东西,走乡串户,甚至不用吆喝,小鸡的叫声就是广告。小鸡的临时宿舍,不知有没有专门的名字,直径约1米余,高约20厘米竹编的筐,底平,盖平。可以两层摞起来,用一个盖子盖起,扁担的两头各是两层鸡舍。进了村,有人搭讪,就选个地方落担,揭盖,左邻右舍的人围拢来选鸡伢子。养鸡主要用来生蛋,都想选母鸡苗,小鸡却安能辨我是雄雌。有人介绍经验说,捏住鸡伢的两只脚倒提起,鸡伢球上来的将来一定是母鸡。我们小伢通常只有看的份,扁筐里小鸡通身白色或嫩黄色,有的翅膀和尾巴上有一点杂色,毛绒绒的,很想捉在手里玩,终于不能。 读一年级时的那个夏初,卖鸡仔的人刚走到我家旁边,下起大雨,就跑到我们廊檐下躲雨。可是天要黑了,雨却没有住的意思。正当卖鸡伢子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提早回来的父亲邀请他同我们一起吃中饭(夜饭),而且已经有所准备。那时穷,要吃好的都知道望过年,只有我心里还有一重期待:来客。没有什么好菜,但我还是明显感觉是待客的规格。晚上给他开了铺。他把小鸡从一笼里转到另一笼里,为的把鸡粪清除,再倒回来,清理另一笼,清完再平分小鸡。拿碎米撒在笼里,小鸡啄米的声音响成一片,也像下雨。 第二天的下午,天放晴了,卖鸡伢子的人估摸着明天是可以起身的了。晚饭后,他拿我家一个捡花篓子择了一些鸡伢,把口封好,给我父亲。说我们是做这门手艺的,我择的鸡伢不说百分之百,肯定绝大多数是鸡母,您郎放心。我好希望父亲会收下,但父亲推辞了,父亲说你们出门做生意,是帮生产队,鸡伢是有数的。卖鸡伢的人说,不要紧的,我们是有损耗的。再说我吵了你家几天,我又没有钱票给你们,这几只鸡伢一定要收下,是我的一点心意。父亲说出门在外,难免遇到难处,几餐粥啊饭值不到一说。推推拉拉,父亲把笼盖揭开,把小鸡倒进去,我感觉鸡伢不止10个。好像当时一块钱可以买3只小鸡,拿6、7块钱当饭钱肯定是给多了。我多么希望父亲不要拒收鸡伢,但父亲不会征求我的意见。 第三天一早,晴了,卖鸡伢子的人临走,除了感激的套话,还说我是哪里人(好像说他是潜江人,我那时对这些地名是搞不清的),姓甚名谁,以后到了我那边尽管找我(现在想,做生意的人这些场面话是一定要交代的)。我祖父说,如果你明年还出门,帮忙带些鸭伢子来,我们这里都绝种了。那人满口答应,说明年我别处不去都可得,一定来。 到了第二年,我一直盼着这个人来。祖父还念叨过一次,说去年卖鸡伢子的人说跟我们挑鸭伢子来卖的,啷不来了?有人说,做生意跑江湖的,说话还能当真?这以后就不再有人提这事。只有我独自一人,心里一直期待着,期待着……。想象着家里能喂上几只鸭子,看它们到坑里划水啦,找食吃啦等等,一定好玩。然后就会腌鸭蛋,红得流油的蛋黄,哎呀,涎都出来了。这一年,卖鸡仔的人终于没有来。 又过了一年,我还是等着那个人来,第一年你不来,今年总该要来的吧。只要有泡鸡母出现的季节,就想着那个人来。开始还有时间窗口的期待,后来变成没有特定的时空,只要想起,或者看到鸡鸭就会想这个人怎么不来了呢?哪怕并不是孵小鸡的时节。 年复一年,期待中的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而我却始终没有停止等待。甚至想,如果他出现了,就是我一个人的胜利,因为别人都放弃了,只有我没有。直到高中期间或稍后,才感觉,这个人不会来了,自己被骗了。 一个为生产队或者农场卖小鸡的人,他的身份也卑微,他永远不会想到有一个乡下小孩因为他的一句随口的承诺,而苦苦等待多年。 实际上,卖鸡伢子的人走后,接着是文革十年,中间不许搞副业,家庭不许养多的鸡。种鸡场可能就停办了,他可能是四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了,可能他身体不好,分派别的活路了。现在我当然不会再怪这个人,他当时并没有想骗谁,集体的副业生产即使是文革前也是说停就停的,比如我们队的漕坊、粉行,如果第二年还要他出门,他多半还会来这边,场里没有鸭伢子给他卖,他也没有责任。 卖鸡崽的人,印象已经模糊了。但他的脸和别人不一样,我却难于忘却。他的下巴是一个直角,和父亲的角尺一样,只是腮帮子转角处有个圆弧过渡而已,当时觉得这很好看。 1980年,看《等待多戈》的剧本,当看到说该剧在监狱(美国的监狱吧?)演出时,观剧的犯人们哭了,我也留下泪来。犯人们如果是终身监禁或是超长期刑,在狱中他们有什么可以等待呢?或者,期盼的东西何时出现?能出现吗?即使是我们在狱外的人,过了20岁、30岁,大多数就该知道自己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期盼了,我们却还在等待;也许永远没有到来,而我们仍痴心一片。
《乡村记忆• 等待卖鸭仔的人》2014.04.15永康花川出租屋
如今,你要借宿陌生之家,恐怕没有人家接纳。在父祖的时代,这却是常事常情。乡下人出门做手艺、生意,是不住旅店,不租门店的,都是借住,借宿,借营。父亲文革前每个冬天都出门做手艺,祖父也走乡串户做过小生意。他们无偿接待卖小鸡的货郎,可能出于同道的相互帮助心理,也是淳朴乡村时代的固有民风使然吧。就是这件偶然的事,对我处世做人,还是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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