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
相依
曾经在友人的空间看到一张照片：两位耄耋老人，脸上虽然皱纹纵横交壑，却仍然手牵手，共撑一把雨伞在街巷里行走，那份安详，那种宁静，让人心中不禁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与感动。
友人还在这张照片下赋了一段文字：“一把雨伞，遮蔽着两个老人，在雨中蹒跚前行，水泥路面上有些许积水，老头扶着老妇人说，‘路滑，小心摔跤’，他们就这样相互提醒着，就这样相互掺扶着，走过了七十几年的岁月。”看罢，心里更是无法平静。
每当在街头，或者公园，看到老年夫妇搀扶着缓缓行走，我总会投以敬畏的目光，擦肩而过时还忍不住扭头再多看一眼，仿佛此刻正举行一个庄严而肃穆的婚礼，耳边响起的却是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的节拍。一种时光易逝的沧桑感油然而生，且沧桑中透着幸福。
“时光易把人来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想想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走过七年之痒，走过中年，走向老年，走向坟墓；从青丝走向白发；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相扶相持相守一辈子，这一路走来，是一件多么漫长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有多少夫妇能相濡以沫，相依到白头，真正达到心灵深处的琴瑟和鸣，合二为一，同归于寂灭？有人走着走着就天各一当，形同陌路；或虽同居一室，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老天爷也不遂人愿啊！或者她先撒手人寰，或者他先弃世入土，留下孤零零的老伴儿，向隅茕独。
自从爹爹去世后，这几年婆婆明显见老。背也驼了，手脚也不如以前利索了。本来絮叨好胜的老人，从早到晚对老头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如今找谁撒气呢？没有了说话的伴儿，婆婆只得终日一言不发，面对电视频幕，把个遥控器倒腾来倒腾去，直到“谢谢收看”才肯罢休。有时也出去溜达溜达，东家坐坐，西家聊聊，白天的时光尚好打发。对于总爱失眠的老人，漫漫长夜，内心的孤独，与谁人能说？夜深人静时，偶尔听到房间里婆婆自言自语，好像和爹爹在说话。“喂，老东西，什么时候接我过去了……”没有回答，唯有坟墓般的黑暗，寂寞，孤独。唯有此刻，更觉凄凉，不免悲从中来。
爹爹生性耿直，年轻时，和婆婆没少磕磕碰碰。上了年纪后，才渐渐适应了彼此的秉性，懂得了相扶相持。爹爹在生病期间，可是没少享婆婆的福。每逢有亲友来看望，爹爹就自豪地说：“她是我的家庭医生”。可不是吗，爹爹一场糖尿病，一病就是十年，婆婆既是保姆又是医生，每天按时给爹爹打胰岛素，少吃多餐，精心服侍着爹爹的起居饮食。
有时婆婆腰肌劳损，关节疼痛，就大呼小叫：“老头子，过来给揉揉…”应声即到，经过一番捶捶打打，即使并不是真的缓解疲劳了，也是一剂精神良药啊。少来夫妻，老来伴。一辈子共同经历的磨难和生活习惯，已经使他们彼此成为对方生活的一部分。如今，枕边伴随几十年催眠曲一般的鼾声没了，只有座钟嘀嗒嘀嗒的声音。让婆婆情何以堪！
比起婆婆，我的老娘算得上是幸运的。至少老头还健在。虽然从来没见老娘和老头在小辈面前相敬如宾如何恩爱，在我的记忆中总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怄气争吵。每次吵架老娘总是不依不饶，一吵二闹三上吊，老头则一不还口，二不还手，抱头蹲在一边抽烟，俨然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神情，老娘一个也自讨没趣，只好偃旗息鼓。背地里曾偷偷问老头，“您是如何练就这般忍辱负重的好脾气？您当时是怎么想的……”老头淡然一笑，“她就那点小性子，要不让着她点，她会越闹越使劲，更不得安宁。”暗暗佩服老头的睿智与冷静。现在看来，哪怕是拌嘴，也是一种交心谈心交流情感的方式啊！
前些日子，老娘从广州弟弟那里回来了。老头又是割肉又是杀鱼，菜场往返跑了三趟，特意买了老娘爱吃的猪肝，像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在老娘离开不到三个月的日子，老头耳根倒是清静了许多，吃饭却成了大问题。老头一生在田间劳作，老娘陪伴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烧火洗衣这类家务琐事平时也是老娘一手包揽了。老头不会炒菜，每餐用电饭锅做饭时，把过年时的腌制品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上面炖热，或者买点兰花豆之类的，就这样将就吃了一个多月。有天终于被我发现了，看着老头由于缺乏维生素而脱皮的双手，我又急又气：“看老娘把您给惯坏了，要是老娘哪天走在您前面了，您就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啊……！看着老头黯然神伤的样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为自己忙于工作疏于对老头的照顾而愧疚，又责怪弟弟不该把老娘接去广州。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还能相依相伴走多久？
曾一度固执地认为，爱情是有年纪的，一如青春季节盛开的鲜花，虽妖娆妩媚，却如烟火般绚丽转瞬即逝。直到在我的父辈这些老年夫妇身上，看到他们恩爱关心的一幕幕，彼此包容谦让的举手投足，我才有了更深切的感悟。
非常喜欢听苏芮的这首《牵手》：“也许牵了手的手/今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在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你赶到了，这是一种多么珍贵的缘份！
牵手不易，相依更加难得。围城里的人，有多少总在寻找着突围的路径？有多少能经得起时间的磨砂？那些在时间的沙漏里一点点沉淀出的最真实厚重的情感，才是真正地相依相偎。 写于2015年7月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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