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月 再 望 老 表 哥
正 月 再 望 老 表 哥
年前，我回到莲玉里家中，外甥女告诉我说，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讲八都口音，我也不认识，来了屋里屋外的看，说这是他的外婆家，还说母舅、舅母也都不在了，没有人认识他了，他见到挂在墙上的我父母的遗像，一个深深的鞠躬，说：“母舅、舅母我见不到您们了，只能鞠个躬了。”说完潸然泪下，走时几次回头张望。我听外甥女这么说，当即就知道是谁来了，表哥！大姑家老表哥来我家祖屋了。我听外甥女这么说心里很难过，老表哥来到外婆家竟没人认识他，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走了，真的事对不住呀，当时心里就决定明年正月一定要再去看看老表哥。
正月初六（2月13日），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和妻子乘车来到八都田畈姜大姑家，看望已是88岁高龄的老表哥。表哥听说我要来早就烧好开水，备好茶叶和糕点在家等候着，当我进屋时见到一个略显消瘦而又熟悉的身影，便大声喊道：“表哥，过年好！我和您弟媳来看您来了。”表哥迎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的说：“好，好，好！”只见眼里呛着泪花。我再三表示歉意，说去年到莲玉里祖屋都无人接待，他说是大孙子开车送他到大愿文化园参观，路过莲玉里就想到外婆家看看，还说：“我已是这把年纪了，不去看看外婆家祖屋怕是没有机会了。”我说：“您肯定能活百岁，有的是机会。”他说：“但愿如此。”待我们坐定，表哥的小儿媳沏上茶，便说：“表叔表婶，我先回去，一会儿到我家吃饭。”说完便离开了。
屋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便细致的端详着表哥，发现与两年前相比他明显消瘦了许多，背也驼了更多，总之显得苍老了许多，但说话中气很好声音洪亮。我环顾了屋里，看到屋里物品明显是刚刚收拾的，还是显得有些凌乱，我说：“表哥，您还是一个人自烧自吃呀？”表哥说：“这个样子自由，再一个他们的饭菜我也不适应。”我说：“这也不是个事呀。”表哥笑着说道：“我现在还能动，这样对儿孙们更好。”
要说老表哥是个幸福之人，他有三男两女，现在曾孙辈都有九个了，最大的曾孙都是十七岁大小伙子了，是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最可惜的是在二十多年前，表嫂不幸病逝，表哥当时也只有六十来岁，且身体很好，又是一个种田的把式，农活样样会，当时子女随打工潮到外面务工，三个儿子的责任田都由他管理，除了农忙季节子女们回来插秧收割外，田管都由他操持。慢慢的表哥老了，田里的活不能干了，儿子们便将责任田给了别人耕种，他们仍旧在外打工，但表哥是个闲不住的人，仍种芝麻黄豆，养鸡鸭，不要儿女们补贴，自己养活自己。再后来子女们打工有了积蓄，便到开发区买地建房，村中三个儿子的三幢楼房也就他一人照看，这就是表哥他始终一人生活的缘故。
我们和表哥正聊得开心时，我的小表侄在门外就喊：“表叔表婶，您是贵客，怎能在这里，下去到我家去。”我说：“在老地方与你父亲聊聊天叙叙旧，在这里最好。”在小表侄的坚持下，我们乘坐他的自家车来到了开发区，在一幢十分别致的小洋楼前停下，小表侄说：“表叔表婶，到了。”我定眼一看，这是一幢两间三层的别墅，外加一个院子，十分的雅致，我说：“你的？”小表侄答道：“我的。”我进屋环顾室内，装潢也很讲究，已经没有一丁点农村的味道。待我们坐定后，小表侄说他就一个孩子，房子多得很，说是父亲不愿下来住，讲住在上面习惯了。同时告诉我，他的两个哥哥也住在离这儿不远，也都是两间三层的洋楼，并自豪的说：“虽说我们是农民的身份，住的房子算是豪宅了，且土地也是出让的，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生活。”表哥静静的听着我与小表侄对话，脸上留着得意的笑容，说：“这日子是他们过的，我不习惯。”
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我和表哥仍然拉着我们的家常，没有聊到几句，他又把话题转到我家，即他外婆家的往事，我也最喜欢他聊这个话题，因为他比我大近三十岁，我家许多历史往事不如他清楚。当他谈到他曾外祖母时眼里呛着泪花，说：“太外婆真是了不起的人，是女中豪杰，一般男人都不如她呀。”表哥说他在三四岁以后就常在外婆家，常常是几个月都赖着不走，整天与村里的孩子吵嘴打架，不是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就是闯祸被人告状上门，是个十分淘气的孩子，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太外婆总是笑笑呵呵出来，不打不骂，而是问今天的诗文背得怎么样了，字是否写完了，如果是规定的诗文没背完、字没有写完就必须到房间里完成这些事，如果这些都完成了，则老人家严肃地说：“祥儿，三字经你还记得吗？背一遍给我听听。”表哥这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背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当他背完后太外婆则问他：“祥儿，三字经光会背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其中有‘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是何意？”这时表哥就会低下头，嘴里喃喃的说知道，在太外婆的要求下说明其中含义后，老人家则要求他到房间里闭门思过一个时辰，再让表哥做个保证，如此反复几次后，表哥逐渐变得斯文达礼，从此以后表哥即使在外面调皮也是有分寸的，再也很少做那些无谓调皮之事，这正是他曾外祖母的教诲和引导方法得当，严厉而又不苛刻形成的。后来表哥不仅字写得好，四书五经都能熟记，而且在他的人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以致今天在他们村里是个有名的知书达理之人。表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的书还是读少了，不然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这都是日本鬼子，要不是抗日战争爆发我会继续读书，这场战争不仅要了我们许多人的命，也断送了我读书的前程。”表哥这时泪花满眼，表现得十分愤怒，伤心的谈到了外婆家就此走向了没落，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往事，更是说道他曾外祖母晚年拐三寸金莲为躲避日本鬼子所受的苦难，说到伤心之处已是老泪纵横，尤其谈到她曾外祖母1945年农历十一月病逝家中，十分简单的葬礼在风雪中进行时失声痛哭，说：“那时外婆家真是家徒四壁太穷了，实在是无法送这位那个时代典范的女人呀。”老表哥的叙述也使我和妻子掩面抽泣。
“表叔表婶，入席吧。”随着小表侄的叫喊，我们擦去眼中的泪水，来到餐厅。小表侄说：“两位哥哥由于手头上的事放不下来，没有回家过年，所以就请了两位本家哥哥来陪您。”说着如两年前一样，在众人的拉扯下将我推到上座，接着小表侄和他的两位本家哥哥轮番向我敬酒，开始我还知道，老表哥抿着嘴望着我笑，说：“表弟，你是贵客，今天可要多喝些，醉了没关系。”在后来的事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如两年前一样，可以说是重滔覆辙，醉得话都说不清楚，视乎记得最后我在妻子和小表侄的搀扶下上了小表侄的车，我只得老表哥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表弟你走好，请你在方便时再来。”这时我好像清醒了许多，用含糊不清的词语说：“来，一定来！您九十大寿时我和您弟媳一定来。”说完就倒在靠背上，在昏睡中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妻子责骂了我一顿，说：“昨天你真现事，你在车上老表哥拉着你的手，流着眼泪，要你一定抽时间来看他，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听妻子这么说，我也感到昨天的酒确实多了失态了，真是对不住表哥呀。在之后的几天里，脑子里都是表哥的影子，始终在想表哥真的是老了，我一定要抽出时间多去看看表哥，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2016年3月1日写于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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