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地爱，细细地听——茨维塔耶娃《像这样细细地听》赏析
像这样细细地听
文/茨维塔耶娃
像这样细细地听，如河口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像这样深深地嗅．嗅一朵
小花．直到知觉化为乌有。
像这样，在蔚蓝的空气里
溶进了无底的渴望。
像这样，在床单的蔚蓝里
孩子遥望记忆的远方。
像这样．莲花般的少年
默默体验血的温泉。
……就像这样，与爱情相恋
就像这样，落入深渊。
疯狂地爱，细细地听——茨维塔耶娃《像这样细细地听》赏析
文/黑子
诗歌中可以罗列出无数个 “像这样”，那么为何不那样？读者如我忍不住唏嘘发问。当我们探索一个人的生命密码构成的道路和诗歌，我们还可以反问：为何要那样？是的，茨维塔耶娃是个性格偏激，感情丰富，富于幻想的女人，在十月革命前后以及苏联时代屡遭坎坷磨难——流亡国外，回归国内，饱尝生活艰辛，期间又多段跌宕起伏的爱情，最终给她留下大量精美的生命挽歌。今天人们公认她是唯一能同阿赫马托娃媲美的俄罗斯天才女诗人。
一个冬日夜晚，静静读《像这样细细地听 》，细细听她的心跳吧，细细听我自己的沉醉吧。此诗节奏优美抒情，恰好适合我内心的安静，静静的，什么都不去想，让呼吸串起这些词语，就像梗茎串起花朵。此时，她在莫斯科也是彼得堡，她在巴黎也在布拉格，它们挨得那么近，都沉睡在她漂泊的脚步里。这首小诗无需考证她是唱给谁的——罗泽维奇，别雷，曼德尔斯塔姆，扎瓦斯基，巴赫拉赫，斯捷尔纳克……，她极易动感情，茨维塔耶娃致瓦洛申信中说：“我有一种无法医治的完全孤独的感觉。旁人的肉体是一堵墙，阻碍我窥视他的心灵。噢，我多么恨这堵墙啊！”又说：“我主要的热情是同人倾心交谈，可性爱必不可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钻进对方心灵。”一个内心燃烧，感情炽烈的女人，容易陷入生命的空虚和寂寞，如果失去爱情的依靠，就像生命失去骨骼，就像燧石失去火。在那样错乱世事和政治纷扰的时代，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做一种道德的追问和责难。我们一起欣赏这首美妙诗歌吧！感受作者内心腾起的云烟，就像我们站立港口春寒扑脸，眼里噙泪，彼此说起了什么，远近，悲欢，离合，都挨得那么近，甚至重叠，中间放不下别的字，一个石子与我们有关，一个空白是我们沉默。
“像这样细细地听，如河口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诗人柔声细语表达河口的水流开阔了平静了，这时候最适合回忆，最适合反思，这时候回忆又深又远，反思又美好又悲伤。明知道再一转念就沧海了。河口听到了源头，源头感知了河口，试想，我们走过一段不寻常的道路，渴望一个雨天一个夜晚，默默回去，一步步旧脚印上踩出新脚印，再次解释过去，未来也被惊醒。沿途一朵云，很是奇怪，迎面一阵风，不可思议。
“像这样深深地嗅．嗅一朵
小花．直到知觉化为乌有。”
继而，听觉转到嗅觉，嗅一朵小花。我们跟随诗人拈起一朵小花，小野花。凑近鼻孔，深深的，通过嗅来遗忘，通过遗忘来嗅。多么简单的香味，有人叫我们名字，我们找不到，但是树梢一只鸟在跳跃，河流一尾鱼游动。有人叫我们名字，以细雨和轻风的方式，以手指托起花萼的方式，以花萼托起花瓣的方式。“直到知觉化为乌有”，显然，前文的听觉也消失了，只有一朵小花展开的时间，只有时间摊开的空间，略略几瓣，碰触鼻孔，好像桅杆划过天空，天空化为乌有，好像一朵小花走过春天，春天化为乌有，一朵小花也化为乌有，消融在我那忘情的陶醉之中，不，陶醉是一种知觉，它又回来取消了陶醉。
“像这样，在蔚蓝的空气里
溶进了无底的渴望。 ”
诗人被一种无意识完全控制了，像这样，没有别的去处，不由自主走下去。从大地花朵到天空气体，“蔚蓝的空气”，这一微妙修饰写法，别具灵心，细腻、传神、真切写出了流动的、梦幻的、追溯的体验。空气是寂寞的风，它“溶进了无底的渴望”，经过天空回到内心的漫漫苦旅，让自己疲惫，让自己憔悴，隐约的自虐，以近乎残忍的精神跋涉，解除现实的困境和苦闷。突破自我，自我碎裂，碎片中所有的幸存并不重要了！
“像这样，在床单的蔚蓝里
孩子遥望记忆的远方。 ”
此时，诗人的想像从高空降落，缓缓着陆在床单上，“床单的蔚蓝”与空气的蔚蓝，二者以“蔚蓝”衔接转换，意象腾挪，手法轻巧娴熟，信笔妙心如风吹云朵，变化莫测，无不精彩。蔚蓝的床单显然是记忆中童年的事物或变形的事物，由童年事物转到童年，由童年转到远方。孩子——遥望，读到这里似乎有所惊讶和质疑，一个孩子怎么会遥望记忆呢？联系到茨维塔耶娃童年养成的任性不羁爱走极端的性格，就不难理解。“她又天生耽于幻想，惧怕孤独，渴求心灵的知己。她一生多次追求心灵的知己，但眼睛往往被幻想蒙蔽，知己很快变成异己，自己陷入绝望，唯一解脱的办法便是将心中的痛苦倾吐于诗中。”（蓝英年《性格的悲剧》），童年心灵的知己，自然就是远方。
“像这样．莲花般的少年
默默体验血的温泉。 ”
上文以“蔚蓝”为线索后，此处以时间为推力，孩子——少年。“像这样”的行为艺术此起彼伏的演绎下去，仿佛云朵自信地摆出姿势告诉湖水：这是最好的最美的，就这样。“莲花般的少年”摹写少年纯真和静美，总是花朵容易凋零，而少年容易逝去。“默默体验血的温泉”，正是自信和憧憬带来的生命的温度，“血的温泉”给少年以莲花般的滋养和理解。它淙淙流溢，怦怦引动心跳。“默默”一词，将情绪控制得不温不火，尽管火已隐藏其后，正如血隐藏了激动，暴力，炽烈，死亡等等。
“……就像这样，与爱情相恋
就像这样，落入深渊。 ”
一个省略号，省去了多少“就这样”，沉陷其中不能自已。就这样，静静如一块泥土，跟土地接壤，静静如一块天空，被天空拥抱。就这样意醉神迷，自己就是深度和尺子，无需测量；自己就是内心和世界，无需无中生有。自己就是爱情和爱人，无需对象。“就这样，落入深渊”，自己就是深渊、落入和深度，没有别的之外的，就这样。此时，返璞归真，自成一体。一切外在的伤害早已化成内心小宇宙不可或缺的部分。作者以“落入深渊”而激起全诗高潮，笔法剞劂，用意深刻。
1941年8月最后一天，苏联鞑靼共和国叶拉布加镇一位俄国妇女悬梁自缢，她就是茨维塔耶娃。她为何要离开？为何又返回？为何以这样结束？这首诗有这三个问题的回应，“……像这样，与爱情相恋，就像这样落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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