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诗选（七十四首）
十年诗选
二〇〇七（八首）
且在笛声里等我
你说：寓言会开成一朵菊的样子
我便要走进你的寓言里
我是蓝色的摇滚，想用忧郁而沉重的火焰
照亮你灵魂的颤抖
如果你立在秋天的水湄
请你不要分析永远的含义
幸福只是一刹那的遥望
不要拍手，不要惊飞栖在梦里的鸥群
且在夕阳里静坐，且在笛声里等我
当你的短发变成了银色的瀑布
我会在时光的这头，拾起经霜的菊瓣
小心为你，缀补风中的疼痛
一根枯枝毕竟有过新鲜的血液
我用枯枝在地上写字
试图搞清笔画衰老的原因
我写下一个时间
用脚揩去
我写下一个地点
用脚揩去
我写下一个名字
用脚揩去
我想
这些笔画应该和灰尘混在一起
风提醒我
一根枯枝毕竟有过新鲜的血液
听雨
隔窗听雨，我是安静的。雨的舌尖轻易就舔破夜晚
失眠是一张旧报纸，无人来读
很多事情被压在枕下，一种恰如其分的温暖
蔓延开来
和昨天保持一个冷酷的距离
提防错误第二次开花
这样的年纪，适合镀上防腐的油彩，适合与雨声媾合
在诗的光芒中，寻找出路
听雨，听内心的啜泣
听欲望的峰顶拔节的声音
足印歪斜的典故，风不干的湿影
谁的手，能伸进历史的枫林，拽回一片遥远的叹息
安静地听雨，雨是寂寞的注脚
寂寞如刀，剥我一身虚浮，只留下一个核心
等待升华，凝结，降落
世界眼中，我该是一滴透明而结实的雨
词人李清照
从兴尽晚回舟的闲情少女
到欲语泪先流的天涯孤客
你长长短短的心愿
被清风填入画扇
一个印戳般的体温凸出
沉醉我们
素手弄琴，弹花开花谢
袖口秋深，藏雁语几行
你一生寻寻觅觅
结果只能赶一阕无可奈何
声声慢入黄昏
在一滴桐雨的反光里，成愁
不见你策马中原
征战沙场
但见你骑一首五言绝句
傲煞须眉
用喉音撞响
千年云飞
你的名字不灭
南宋的烽烟还在
读你，无须东篱把酒
你灵魂的暗香就穿越亘古而来
打开历史的卷帙
你是一个永久的词牌
雪是你的名字
清晨，在你的名字里一觉醒来，窗台上
泊满你名字的雪笺
雪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飘雪
而修辞，永远乏力于表达你的天然之美
你是雪，覆我沉重的阅历以轻
你是雪，映我暗淡的眸子以亮
嗅你的名字，饮半盏尘缘
时光也变得雅致、清白，新鲜如你
从你的名字里取火
那雪一样的火，开着偈语的花朵
被诗挽着的，是你飘雪的名字
你的名字小于无声，大于宇宙
对着你的名字哈一口气
我愿它化成一江春水，暖暖地，载我放舟而去
在低处
在低处，我看见更多磁性的梦
悬浮，它们接近永恒的高度
找一根弦来弹拨荒园的寥落
有一朵花开成远方的样子
有一首歌就要熄灭
我是一个跛足的行者
啃着爱的青草走过岁月的河堤
遗失的跫音总在夜里响起
在秋天的纯粹里，听风
把枯黄的心叶裁减
我不能翻译死亡的钟声
我害怕背诵古老的辰光
云影从湖泊的瞳孔里消失
记忆沉默，一片清幽的树林
一朵朵白里，有我母亲苍老的模样
我从棉田走过
温习一朵朵白
比白云还要白三分的一朵朵白
在我骨子里开始还原
青翠欲滴的桃
迎风舞动的叶
叶子背面的虫儿
喷雾器歌唱
肥料，胚苗，种子
沾满泥巴的手
这个汗水腌制的过程
如幻灯片瞬时切换
最终我回到一朵朵白
一朵朵白里，有我母亲苍老的模样
昨夜
昨夜，你扇动盲目的恐惧黑暗研究过你的翅膀昨夜，你收拢自己一口一口吐着逝去的黄昏昨夜，你倒出体内的残火它失信于春天和远方昨夜，凋了一些碧树扫过你心旌的那把帚子叫做西风昨夜，水一样地扩张载走你的天空
二〇〇八（八首）
诗人李商隐
重读《锦瑟》，重读
你掩卷而泣的样子
直接进入你的沉郁，直接
飞临你吟唱过的角落
寻你的踪迹，寻你
拨断的一根又一根琴弦
你带霜的目光，刺过晚唐的天空
听你用唐音朗诵那些《无题》的诗篇
就看见星辰照亮你的孤独
风吹白你的鬓发
就体会到月斜楼上时
那五更钟声
是怎样把你的清梦
染得墨意深浓
你一生的落魄
锁在商山隐士的寓意里
掀开你情感一角
多灰色的别离
夜雨之故，巴山的秋池满了
你指望的西窗红烛
其蕊，早剪落成绝响的文字
在你的悲欢里摇橹
摇不过你文采的浩瀚
你说天意怜幽草
历史果然就记住了你
你驱车登古原的那天
最美的一轮夕阳
是你亲手筑在了未来的口碑上
暗去的灯泡
我终于暗下去，暗下去，彻彻底底
暗下去。我便有时间躲在夜里
反省自己。我以负千瓦的功率
把夜水煮成冰凉
表面上我是完整的，我还活在
那缕电流中。其实心丝已断
不再有焊接的可能。风看得见
垂下去的温暖
暗是另一种光线，从我身体里射出
无坚不摧地，指向所有的虚无
像想念一棵白菜那样想念你
像一棵白菜被我从冬天的地里拔出来
在春天，你被我拔出回忆……
我以笑之无奈泪之版权洗你。
思绪开始钝了，我把刃口放平，蘸一点文字的微光
在夜的黑石上着力一磨，便能切到
你内心的声音。
我已经学会用日子做菜了。
可是我只能在清茶或慢词里，对回忆中的你
进行加工。只能以祷告的姿势和岑寂的火候
烹出你的原色、原汁、原味。
我看见你怀抱风霜，年华渐深。
答应我，做一棵美好的白菜，据守我最完整的回忆。
即使被我拔出来，被我洗、被我切、被我烹
都是你愿意的。
想念你
像想念一棵白菜那样想念你……
我用“需要”这个词
我用“需要”这个词
在体内点蜡
我用“需要”这个词
在体内提灯笼
我用“需要”这个词
找我体内的暗流
我角上挂着你的忧郁，你的晚风
假如用诗歌作油彩，能画下黄昏、草地、你和我
这个画面一定是这样叙述的
——黄昏展开丰腴的草地
左边一条溪流是你，西西
我在岸上吃草（啊，那是被你滋润过的）
你一遍遍冲洗我的倒影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多好啊，渴了，还可以俯下身去饮你
而你淙淙的流声漫过来
变成更肥美的青草
使我噎住
我抬起头来
想要咽下整个天空
我是一头灰色的羊，被时间放牧
我角上挂着你的忧郁，你的晚风
竹，或者我
明里暗里的风，斜刺过来，杀戮我的睡眠
打起精神，把时光一节一节梳理
我以竹子的模样，在现实的坡度生长
我只是爱着这个世界，爱得困厄，爱得空虚
我伸出抒情的叶子，只为吮吸红尘烟雨
我辐射出骨的含义，给我的山川，原野
我苦苦地吐绿，影子上闪过一片云帆
我收拢一些潮湿的气息，逃进一幅水墨
慢慢站好，展开，回到当初的韵致
我在静止的画面中，找到永久的宁静
我想起一轮寒月，无法流下眼泪
我只能关掉自己的心跳，推掉外面的嘘声
中年
冷峻越来越多地射出瞳孔
梦想越来越少地流过指尖
时间褴褛，你只能从内心的软件库中
下载几个甜蜜的病毒
你说青春不过是几个鞋印而已
你不过是被红尘雨露漂洗得有点发白而已
十分风华，褪去五分，你在中年的阳台上
仰望，坚信爱的星辰没有缩水
吱呀出幸福微响的那根门轴
转动家的贫瘠和富有
你的早晨和黄昏是两片唱歌的叶子
你的孩子和父母是叶子上面的暖光
愁眉已经彻底长好
笑纹日渐粗糙
你要预备一个有酒的夜晚，趁着安康
造一片薄薄的睡眠
你要在这薄薄的睡眠上驰骋千里
撒下日子沧桑的语句
时间之羽
一
我能在时间和羽毛之间建立某种联系
所以我能给时间一个单位
——根
毛绒绒的温暖我的一根根
风从我身上偷偷拔走的一根根
白的，黑的，落在水上的一根根
仅是这些比喻，就让我哭不出声，笑不出声，也听不到内心爆炸的雷声
二
是时间的羽毛让我丰满起来的
从一个雾霭到另一个雾霭
羽毛是我存在的符号
我遗失了很多羽毛，我新生了很多羽毛
在天空的检索下
每一根羽毛都是我的缩影
飞翔，栖息。如此轮换中，我无限接近爱的归宿
二〇〇九（八首）
到了这个年纪
我说梦想是个没砌台阶的词语
高矗于挣扎之上
像个冰冷的建筑
我的羊群一直在河道那边
我以黑夜为灯，我以春天为舟
那么多雨点从昨天打来
而我不能辨别感伤的深浅
我已经色彩零落
即使是一首死去的歌谣复活
把我的窗户突然叫醒
这，也不能使我惊喜
也许缄默才是我一生避难的堡垒
到了这个年纪
我开始患上风寒我有点咳嗽
到了这个年纪
我希望回到被湮没的足音里去
到了这个年纪
我站在我的身外
屈原
达于楚，而凄于楚
屈原抱着《离骚》，终于在水里
改写了抱负
屈原只有一个怀王
屈原只有一个楚国
那把刺向苍天的三闾大夫剑
也终于锈在岸边
被《天问》埋没
屈原睡去很多年
每到粽叶飘香的五月
他都在雄黄酒里苏醒，向我们走来
把一个楚国牌的苦笑
粘到我们脸上
屈原只是一个诗人
他与公元前278年合成一页
叫我们流泪背诵
不需要为他划桨招魂
我们把史书读来读去
甚至翻遍整个湘流
发现屈原竟然是一块石头
他把悲伤碾成一条黑色的挽幛
然后溅一朵纯白的浪花在上面
以一个沉闷的回声
为楚国送行
大雁塔
其实这里没有大雁
只有大雁鸣出的慈航
来者都要一上
都要用梵音把心清洗一遍
慈光照千里，天云，地树，慈恩无限
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从壁上蹦下来
有的进士及第，有的卿相显贵
多多少少都叫人羡慕
只是遗憾，不能穿一回大唐的布衣
在一棵大唐的庄稼上
题写汗水和满足
不能喊来大唐的黄昏
在牧归的牛角上
挂一抹诗意的斜阳
上即是下，为什么要上去呢
求即是失，为什么要有所求呢
来者都要烧一炷忏悔的香
都要用爱把红尘踩一踩
然后成为去者
成为逝者
五月之低
谁把雨水叫来
谁的天空、道路
向着遗忘的山谷飘移
谁的黄昏有刃
割倒大片大片的幸福
谁站在诗句上眺望
等很远很远的远方来敲门
谁退进一页书里
欢乐和痛苦
正被永恒的灯光翻动
命运漏下谁的歌声
谁剥开了一粒麦子的寂寞
春天矮了下去
谁的呼唤更低
父亲的手
父亲最后一缕眼神，是用无言织进我的悲伤的
他把一个叫做家的东西
放在我的肩头后
终于垂下手去
再无力举起生命的火焰
今夜，用我的乳名擦一遍父亲的履历
说我孤独，说我三生有幸
父亲的手又从远空伸过来
那春天般的手仍然挥舞着
给我灵魂的微颤，回忆绣满余温
守铺子，挣小钱，钟表匠的父亲
一双灵巧的手，分析并拆装生活
萝卜白菜的日子经他拨弄
便会表针一样
走得有声有色
站在诗歌的低处想父亲
天国里他捧起一江风浪
我们之间，三十一岁的落差
足以让他手心蓄满的慈爱飞流直下
源源不断，不折不扣地，撞疼我的梦和心扉
滕王阁
昔时歌舞已罢，觞影已没。你活了下来
活得瑰伟绝特
登你，不敢作赋
摸你，怕摸出秋声
最好是复制一个秋水长天
以落霞孤鹜为饵，以失意为钩
钓得一轮沉月
供于江渚之上
照子安魂魄归回
哪里都有故事，哪里都有露水
你的故事露水不干
773个汉字是你全部构件
它们被九月秋阴罩住
每一个都不朽
它们垒起来才能耸入天外
铺开来才能印满踏痕
踏痕里秋光四溅
溅出往来客心
蜀相
草庐低小，凭腹内六韬汪洋
双目就炯然出旷世风骨
且耕且吟，卧龙岗上，隐鸿志于琴韵悠逸
知音三顾的马蹄声
引爆你内心的雪崩
南征北伐，锦囊藏千军万马
一把羽扇，在漫天烽烟里摇曳生姿
横摇是忠，纵曳是勇
你摇来曳去的计谋
何曾扇干刘皇叔忧郁的眼泪
所以用感恩开出一剂剂药方
贴于蜀汉关节的痛处
所以鞠躬尽瘁
椅轮碾过落日的叹息，和英雄的呐喊
眉须黏紧起伏的江山
怀隆中对策来，骑五丈秋风去
锦官城外，翠柏森森
我们逆时针放映三国
发现剑戟上歇着的几片战云
总亮着你的光辉
菊前
在一株菊前停留，我一样是有蕊，有瓣，开着的晚艳
我是菊之异体，金黄的灯盏，向阳，向梦
我涉过时间的苦寒
与菊相惜，它深埋的笔法似睡犹醒
有的痩劲，有的独孤，有的凭不羁自成高逸
挖出来，都锈着魏晋的琴声
菊前，想那些云飞雨落的事，比所有的早晨明亮
想我沉沉老去的时候，可以菊一样入药
泡进别人的回忆，泛一缕冷香
菊之风拂我，清清淡淡拂过我内心的流水
我看见秋天撤走的部分火焰，隐藏在菊的背面
一样是有蕊，有瓣，开着的晚艳，我在一株菊前停留
二〇一〇（八首）
我看见了海地
风铃的响，很轻，断断续续提示：这是世界的长夜
这种长叫我长长记住：我的生，是黄色的
而此刻的异国他乡，死亡是咖啡色的
死亡的咖啡色
不能泡出任何情趣
一大群咖啡色的、温暖过土地的人
冰冷地沉入一小块时间里去了
他们带走的生活语言，及一切理想，都与我无关
而他们制造留下的疼痛
和眼泪：无法跟我划清界限
我想起他们：曾在蓝天下唱歌，舞动风情
想起他们：曾把一些劳作、休憩、健康的瞬间
做成风铃的模样
挂在时间的风涛里，轻轻摆动
发出愉快的、拉丁味的声响
死亡很远，也很近。死亡在一个角落，用寂静拍打海水
苦涩就涌上岸，灌进不同肤色的陆地
我看见了海地
海地的血和我的血一样，是红色的
我的醒，是奢侈的，有半个地球重
枫桥夜泊
张继，月影西沉了，霜乌也已啼晓
你的船缆，仍系于一身孤独
渔火、江枫，这些昨夜景物
多么光亮。你却黯淡
你的眼神很低
碰不到高处的东西
就像你的名字很矮一样
够不到鹿鸣宴上的杯盏
愁眠泊得量不出深浅
前程在吃水线上摇晃
你的内心小于城内的歌舞
大于城外的萧疏
你擦不掉山寺的钟声
它是昨夜唯一的花朵
一瓣一瓣的寒香使你清醒
你把一宿捻成绝响，从桥孔穿了过去
清明
四月的火车又一次开过田野
先人们还是没有醒来
多么希望他们从露水中探出名姓
或者从草叶尖冒出呼吸
我努力去回忆他们对我的好
尽量把自己当做一个罪人
以下跪的方式
寻求片刻的安慰
先人们住在我的某个神经细胞
一律37℃体温
一律面色红润
原始的腔调似乎伸手可触
他们把宗族的根埋成我年年的心病
他们比黑暗更空洞
比纯粹更透明
他们在地下发芽，温暖如春
五月，我和蚕豆在一起
予之以手，予之以口
予之以味蕾和津液横流
五月，我和蚕豆在一起
和它心脏里面的小火苗在一起
减去工作、应酬，减去身上的附属
或者干脆减去二十年尘土
五月，我和蚕豆在一起
和它心脏里面的小雨露在一起
我想被“青涩”“单纯”这些美好的词语同化
像一颗五月的蚕豆
还没有遭遇衰老、蛀变
还没有为生活的油盐所捆绑
土豆
被日子的五味切分
成丁，成丝，也成片
月光之寒里
还可以切成诗句
切成病
切成故土的形状
我的民工兄弟
富含城市所需的微量元素
他们多像纯朴的土豆
身上长满刀锋
东坡先生
不管是垦东坡还是种西坡
你的坡地上必长竹子
竹下，你听阳光也听雨水
或者想象山川大美
意态微醉时，你会左手捻须，右手执毫
画出清欢几许
你的靴底太轻
它方方正正踱出你的心声
你的心声很难押上庙堂的韵脚
做一回迁客才能丰满一回
独立矶头你面对苍茫
唱大江东去，风流掷进波涛浩荡
你的血液除了绽放洒脱
有时还沉积缱绻
你望见的一轮明月
词锋只在上面走了一下
就映出草木寒瘦，和光阴隽永
一枚魂魄盖向多情人间
你与江南缘分最深哪
我们提起杭州
提起你的西湖浓妆淡抹
冥冥中，你浮雕于堤上某一棵老柳
睁眼看我们
胸挂春天的念珠，如佛
仲夏之夜
一
一片蛙声能煮沸什么？是骨子里隐匿的稻香吗
庭院依旧，有姓氏撑着，不肥也不瘦
花，从暗处伸过来，昨天仍是朵朵的样子
发现棋盘上，那些手温都不见了，谁
来与我厮杀一回？且赊月光，翻唐诗三百首，取
知章酒意濯身。喧嚣，一道烟远去
己私忽然按止不住，迸出中年的腰疼
二
万事远。梦之鞭长能及何处？雨露润半生
卷面初沉。第四十颗星升起，牧羊者在山坡，唱
书中自有黄金屋。牧羊者用草茎在内心写写画画
开明天早晨的菜单。牧羊者想法飘来飘去
见满山都是自己的羊群。牧羊者
古雅一笑，仿若
人在太虚，仿若挥赶着浮云
八月，绿叶的情意
雨水消停，阳光复活。八月阳光柔软
比起雨水，它的针线
更能穿过时间的阴暗、陈旧
更能缝补我身上的漏洞
在八月的枝柯上栖居，随风转侧
观人间气象万千、故事飞扬
想我绿色的刃划遍红尘
众多鸟语也将凋零
我是丰厚，是贫薄，是宁静，是颤抖
命运的掌纹愈发深了
唱过的歌谣，终会与倾听对垒
中间躺一群死去的花朵
天空用云彩书写回忆，而我
用内心的火苗朗诵自己
八月，擦掉一些伤感
一枚圣经的果实，悄然化进我的血液
二〇一一（八首）
赤壁怀周瑜
风难写
你曾潇洒一跺脚，迈出从容几声，铿锵几声
战靴写出一笔东风
你的风是你的体温
你的爱戴
你的江东
楼船不再
萧萧马嘶不再
在千秋绝句中找你
找你的眉额，找你
眉额间的褶皱，以及冲出褶皱
烙进岩壁的火光
揣摩你的儒雅——你蘸过酒量之后
把它搓成一根长缨
甩出去，一种芳香
以摄魂之势，及完美的弧度
结结实实缚住
古今浮云
喊你，回音溅起万朵惊涛
你已石化，如山岳伟岸
镇守江流喟叹
你谈笑于风之上火之上
小乔的琴瑟之上
剑气与雄心，还搅动历史深处的水冷
一个人的籍贯
一直是阴影
一块由摇篮、尿片、小棉袄、老炊烟等合成的阴影
一块掺杂了鸡鸣犬吠的阴影
祖宗们坐在上面
桑麻们站在上面
翻动了整个记忆的犁耙锈在上面
所以是病灶，块状的阴影，嵌入
一个人名字的腹部
一个人在简历自己的时候，他的名字
听见些模糊的响痛
咬一片麻页
咬一片麻页就咬到从前的腊月
咬到一些名词
油灯、柴灶、锅铲、水瓢、糯米、麦芽、门板（用作案板）、模子、菜刀
咬到一些动词
炒、熬、兑、拌、舀、压、切
咬到一些形容词
粘、匀、平、紧、薄
甚至咬到矮陋的屋檐
呼啸的北风
搅天飞舞的年关大雪
我可能举漏一些常被记忆唤醒的词语
这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在诗歌里注入了足够温暖的成分
逼真地画出了一个母亲
在夜幕下操劳的身影
咬一片麻页仿佛是在咬一张书页
一张结实的，香甜的，不可以撕不可以折
永不卷角永不受潮
母亲印刷的
书页
南京，南京
哭墙前，默念南京
南京从1937年走出来
12月13日，和雪亮的枪刺
缀成她胸前的十字
对于南京，没有一块素布
能遮住一场屠杀
没有一条水道
能叫远古的鱼群逆流而来
舔其疼，哀其痛苦之状
——指曲如钩，抠进六朝幽梦
血沃钟山，肥了帝王气概
南京是石头做的
所以她冷峻、华贵
以遽然碎裂的方式
迸溅给人类
——30万颗不灭的火星
易拉罐乳制品
那时山坡很洁净，草地很洁净
更有牧童
甩着鞭子归来
鞭声洁净
飘进夕阳下的烟影
这时山坡、草地，以及牧童的吆喝
统统隔在罐子外面
而我们，已被配方成奴
不在意一啜里
是否隐含
一道洁净无比的哞鸣
这时牧童的鞭子
从光阴那头扬起
轻轻软软地，抽向我们
一片姜
一片姜，义无反顾地走进一碗水
一片姜，深深地爱着一碗水
一片姜，在一碗水里释放自己
一片姜，削掉一碗水单纯的内心
它终于沉下去
轻轻，压住时间的余温
藏羚
你蹄间优美的风速
终于被枪声
截住
落日吐出内心的血红
将另一片血红
覆盖
高原坐在自己的伤口上
舔舐
一派宁静
歌乐山下，或渣滓洞
那群石头一样的人
心里
开满梅花
梅心的石头
百分之百的石头
以坚顽漠视严冬的锁链
他们站成一手好牌
和了
铿然倒下
清一色的红
二〇一二（八首）
攥紧所爱的一切
攥紧所爱的一切
像泥土静默
画出云飞雪落一段心情
从将灭未灭的火焰上
看见永恒
走过时间的风声
左侧好山
右侧好水
那些驮不动的东西，叫轻
轻灵，轻盈，星光洒下无数辞句
感觉太阳慈悲
肉体吐穗
幸福是一个有病的音阶
楔进，并慢蚀我的一生
母亲
鬓雪。
鬓雪闪耀光芒，衬托发暗的
语痕。
她老了。
她很从容地，用假牙咬食物
和余生的风景。
她看不见自己年华的青草。
她看着我
仿佛看着流水……
崔护的桃花
崔护题诗的时候那支笔尖蘸了不朽的桃红
崔护题诗的时候那扇门外春风依旧
崔护的桃花不是固态而是液态
有粗瓷碗口歪出的一道甘甜
崔护的桃花花期达到极致
超越生死和亘古
掩映一张脸
变成一首诗的骨头
崔护的桃花不是华丽轻薄而是素雅矜持
以神秘的气息梳理天空
崔护的桃花开在郊外也开在梦里
每一瓣都深入前世
点燃宿命
比功名小比盟约重
崔护题诗的时候那扇门外春风依旧
崔护题诗的时候那支笔尖蘸了不朽的桃红
平米，平米
你很会拨弄算珠
每天都有人挺进你的算珠声
他们轩昂的器宇
把城市喂得又高又胖
我不得不承认
你是伟大的面积单位
但是路灯下面
那个模糊了性别的流落者
改变了我的看法
它蜷曲而卧
占用了极少的夜色
俨然孤零泼墨
赠给大地的作品
当你分解不出一块可以托住它的温暖
我只能说
你是悲哀的面积单位
钓鱼岛
顶戴花翎的东方帝国
曾把腰杆弯得特别生动
生动得叫海水呜咽
礁石疼痛
那个弯腰的身影
似乎一直在这里垂钓
钓一场破碎了的海国大梦
天仍自高，水仍自阔
鸥来又鸥往
它们说：这里风光真好啊
自由与天空都是湛蓝的
谁知波涛吞尽千帆
一八九四像只鱼钩
还深深穿进一个民族的皮肉
中秋
一个半老的人在这天想起了庖丁
庖丁解牛
所见非牛
一个半老的人在这天话月饮酒
所见非月
也非酒
唉，时光远去
一个半老的人投给世界的阴影
收不回来
一个半老的人看见命运残缺的部分
和自己撕扯
一个半老的人被秋风磨亮磨快
开始剖解回忆
一个半老的人忍不住动情
在幸福与悲伤的狭缝里
游刃有余
今天我没有菊花可就
今天我没有菊花可就
赏，对我这样一个俗人来说
实在没有必要
今天我没有高可登
山，都收在别人的雅兴中
我看我的屋顶
今天除了上班下班吃饭电话这些日常
我还做了另外两件事情
第一件，给父亲烧了一把纸
怕他在那边缺钱用
第二件，想了一遍寄居武汉的老母亲
想她下次回来的样子
能否流利地
与我的心疼相认
超级市场
人群黑压压。黑压压的人群
不，一群黑色的鸭子
在时代的水域
采食现实主义的鱼虾
我以一只鸭子的身份，空着胃
游在其中
但只采到自己，和
一缕物质的磁性
时间仿佛成了一副冰冷的面具
一切表情都被遮住
那些发福的、苗条的、金光闪闪的叫声
连成一片
在我羽毛上抖动
使我感到孤独
二〇一三（八首）
山躺着
山躺着
雨点
敲它的夜晚
它记起前世一朵云
随后
就飘了起来
江山
江山如画
其尺寸比为
权力的高度÷欲望的宽度＝0.618
江山无限
其表达式为
权力的高度×欲望的宽度＝∞
帝王们死去
江山仍旧起伏
一维开花
一维结果
时间的沉默悠长
那是看不见的第三个维度
葡萄树下
葡萄对我说：甜，没有阴影
我忽然惭愧起来，羞于自己
做了一个有阴影的人
葡萄很简单，甜是它仅有的情绪
风一吹，它轻晃一下
不像我，活得繁文缛节
有时还会大幅度地抱怨
葡萄的名声就是甜
甜也很简单，简单到似乎只要一口
就能把我内心的苦味，全部逼出来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除了名字还泛着浅淡的
草绿，一切
都会被夕辉深沉地覆盖
喏，枝条隐去火苗
赞美诗，收回韵脚
千只爱舟
尽随了往日的流水
当我老了，我将划开孤独
露出一个完美的伤口
塞进花香
灌进鸟语
酿出来世的原野
骑一匹梦马
重新驰过今生的幸福
当我老了，一盏菊茶在手
肯定能喝到几个故人的影子
一把木椅微凉
刚好能坐暖剩下的景光
那时，望一望天
云端浮现自己
一张满是皱纹的，铜版雕刻的脸
蔡文姬
借我一点大漠风沙，用它吹醒你
借我一点汉月光芒，用它剪影你
一切坚韧、高贵和美，泊于泉下
都不会被流年拆解
告诉我，你的玉骨有多重
长眠有多轻
且受我三拜
一拜，似见你：绿绮横窗
七弦翻奏
十八拍胡笳梦境
再拜，似见你：悲从中来
双泪沾湿
一笺绝世心语
三拜，似见你：偕董郎隐居山林
一条洛水
泠泠荡漾余生
文姬，命运的贫血症
在你墓碑上开花
弱小的刺，善良得叫人绝望
虚构一个春天
深入你才情的丰腴地带
请斟我一两乐音
并掺兑二钱感喟
以你的容颜加热，我必酩酊大醉
像现在这样
花朵是盲目的
琴弦是危险的
流水是清醒的
一个人是耽于辽阔的
像现在这样
秋天陷进很深的色彩里去
风是不可触摸的
离得很远
一片俗世离一首诗很远
一句赞美离一顶花冠很远
一个血型离另一个血型很远
一张脸看不见另一张脸
玫瑰色的云在天上飞
仰望是药
离病痛很远
我想生产一首好诗
我想生产一首好诗
想用它解放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很可能被一粒情种绑架
长期关在夜里
这一首好诗很可能就是一根引火线
很可能突然引爆我名字的钢铁
而爆炸很可能比一现昙花还短
当量很可能不足一毫克TNT
但我相信会有一块我名字的碎片
粘着这一首好诗的气息
飞得很远很远
落在另一个人的名字上
使之怀孕
分娩出巨大的回音
二〇一四（八首）
在人间，或慢慢活下去
慢慢活下去，耐心生完一场又一场病
坚持酝酿。喉咙里未被发出的颤音
迟早会飞到云端
刻下疼和痒。大地辽阔的风景
在水上或梦里变幻
爱是微风细雨，也是
绘进身体里的图腾
我很暗淡，但足以和时间的镜面碰撞
反射出一颗星的光芒
去年，前年，更久以前的宫殿
耗掉了若干首诗的热情
它们已是温暖的废墟
我羞于说出孤独，羞于在黄昏
喊一朵花的名字
吃着人间的毒药我感到十分幸福
枕着一些秘密失眠
叫月色之软裹住事物的尖锐
我和世界相互排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有一半是咸的，有一半是淡的
时间有一半是咸的，有一半是淡的
咸的像泪，淡的像月
一念苍茫啊……一念，便听见远人的泪声
在某页书上作响，复又看见其身披月华
走在诗经的水边
而我有一半是实的，有一半是空的
实的像一枚棋子，已然停在昨日的残局
空的像现在，一间纸做的小屋
门窗洞开，装不进流逝、挣扎
和一盏灯的呼喊
向时间叩首，眉间的轻愁，落地
即成绝句。时间遗我以两朵暗语
一朵曰幸福，一朵曰疼痛
它们以怒放之美，照耀我内心的宁静
像一根琴弦一样等你
心跳趋于暗蓝，请允我
像琴弦一样，绷于矜持与落寞的两极之间，等你。
不相干的风，请绕道而走
且留一方静，等你。
若有一滴露水抽象成了你的眼
它一定滤尽了世俗的杂质
从一个想望的距离之外
透视我的身影。
多希望你用月光般的手指，掘取我深藏的韵律
多希望你的名字，是一块温暖的棉布
轻拭我的卑微。
在偌长的、不生锈的时间里
我和自己的语言一起清醒、沉醉
像琴弦一样，积蓄着
一首独版的春天
等你奏出里面的花朵。
我刻于汝之眼角
闪电者，天空之皱纹也
风者，水之皱纹也
汝眼角之皱纹者，我身之附着也
闪电易逝，风易息
我以汝眼角之皱纹自喻
盖求生死不离也
我刻于汝之眼角
察汝之所思、所感，录汝所阅之山川
汝喜，以眉睫触我；汝悲，以泪潮覆我
此我之至幸也
和一缕炊烟的距离
从一支牧歌被挖掘机挖断根须的那一天起文明开始以占领的速度饱满起来而人心开始变得很空
从抽油烟机抽走我们原生态嗅觉的那一天起摩天大楼便成了唯一能望见的不排放眷恋只排放冷漠的烟囱
从健康指数经不起切片分析的那一天起我们才拿起一微米幸福将时代病体默默丈量
信仰虚拟在云端无台阶可上谁可骑乘梦里画里的一缕炊烟换掉自己悼词一样的脸庞
秋天
秋天，我想做一尾鱼
用寂寞的鳞片
占卜高高的云朵和低低的悲伤
万物皆美，万物皆罪
万物影子流芳
人间雨凉了，凉了
此雨堪饮啊
正好饮退我内心的虚火三分
落叶躺在湖面
像岁月收不回的钟声
写一篇关于爱的颂词吧
流泪，念给水听
秋风是这样作画的
秋风是这样作画的
它倒提亘古不枯的狼毫，贴着水面，画出涟漪
那荡漾开去的
是收不拢的往昔
它饱蘸落日的光景，贴着空山，画出鸟语
那一粒粒回响
若远人散落在魂梦中的魅影
接着它宕开一笔
贴着我心，画出几枚消瘦的词藻
把我垂挂在一首无名的歌上
秋风在我身外作画
画红衰翠减后面，一片隐伏的宁静
我是秋风最后的画布
上面挤满时间之锈，并摇曳一朵暗色的玫瑰
羊皮夹克
它的保暖性如何
并不重要
它到底给你增添了几分酷度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站在INFORMATION AGE的广场上
能否唤到一只比人低等
但比人纯真的羊
所以你揣摩着
它把你终于穿成一只羊的
那种可能
所以你扯开拉链
想清空自己作为人所具有的
一切高级属性
二〇一五（八首）
关于远方
远方是什么
是灵魂一旦置入其中就不可抽离出来的
一场风暴，还是表针指向之后
再也走不动的永恒
我想，远方是等待的厚度
等待厚三尺
一尺虚寂，一尺纯朴，一尺坚韧
等待像泥土
埋着一粒叫做远方的种子
或者，远方是碧海青天绽开的一朵啼鸣
那么若隐若现，晦涩而明朗
纤尘不染地漫进我的悲欢
远方，这个词很凉
需要我支取余生的热
对着浮云念诵
即使路死了，远方也会活着
梦与诗歌的舟车，都会活着
我在内心的草地上
放牧过一些长相清奇的文字
它们咀嚼过夜
但吐不出一阵叫做远方的胃痛
所以我藏起自己的触觉
练习在时光中转身
用背影爱着远方，如爱着一个谶言
雪花
请你收起六瓣尘念，
为我关闭三生缘起。
你在我手心坐了一会儿，忽然说：
“人是宇宙的火。”
冰挂
冷的时间
乘以
冷的、沉思的速度
你发现自己与春天的距离
也是冷的
你是这人间一大滴泪
通透且冷
挂成灯又怎样
它不能照见前世
与来生
这些年，风吹，雨落
这些年，风吹，雨落
头发白了，眼角皱了
没有一面镜子能还原青春的活力
班，楼，床
每天上着下着
这些年，我走过的街道和夜色
都成了光阴轴上
耐人寻味的负数
这些年，一个人在天地之间唱歌
流泉和啼鸟
汇成华丽的伴奏
沉默有时绽出最高音
使一棵花树颤栗
这些年，我口含诗句向爱鞠躬
影子在地上
画一些速朽的剧情
在维多利亚音乐餐厅
一份西冷牛扒摆在我面前
我摆在音乐小溪的流淌里
嗯，活着很不容易
艰难，苦恨，已繁了霜鬓
一个人将自己倒入酒杯
想看见灵魂的倒影
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不枉此生
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不惧被俗世切割
不惧被光阴吞并
在维多利亚音乐餐厅
我从一份西冷牛扒里
提炼出“柔软”“多汁”“七分熟度”这些关键词
仿佛提炼出人性的本真
是的，人间有爱
一个人在爱的火焰上烘烤自己
像这西冷牛扒一样
以其柔软、多汁，吸引善良的味蕾
以其七分熟度，给永恒以咀嚼的余地
落日
一轮沉思浮在地平线上
半轮轻喟缓缓下坠
零轮寂默把天空拉得很低
怀忆升起来了
这时有乌鸦从词林里飞出
在我肩头蹲成一首挽歌
这时苍凉涂抹物影
风舔暮色无痕
亲爱的，我和你在尘世间互为落日
短暂照拂，然后消失
一首诗可以干什么
一首诗杀青之后
我急忙把它压进枪膛
它患上了脸盲症
忘记了世界的脸是圆的还是尖的
“砰”的一声
它带着我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体温
飞旋出去
它穿过病病歪歪的阳光
发现人类早已布满名利的弹痕
我不指望它掉进公园里
真理耻于在那种地方生根发芽
它应该归属一面山坡
像一座寺庙顶着浮云
我想它不能换取稿费或者鱼肉
但一定能打开慈惠
供灵魂居住
一首诗可以干什么
是点燃天涯呢还是拯救风的枯萎
它在被我压进枪膛的那一瞬
储足了爱和眼泪
人俨然是一只收纳桶
人俨然是一只收纳桶
这样比喻绝对没错
你用X光透视一下身体
发现里面并没有一升墨和五车书
有的只是几许生存的压力
和几张尚未兑现的梦想欠条
你的醒与醉
从来不被孤独的夜看破
客观而言
你内心的法律
写进了春天的那一片绿叶
你不信宗教也罢
但是你必须相信
政治机器的轰鸣声总是沿高速公路大雅而来
八卦新闻时刻裸立在你的茶杯旁
你今天又做好了被强暴的准备
因为昨天填充的那一阵快感
已经被你倒掉
二〇一六（二首）
死去的月光又复活成闪电
我想埋葬对你的呼唤，连同
一朵花闭合的疼
思绪是风做的，所有的吹拂
都是无声电影
那些低下去的台词
和野草眠在一起
冬日不再需要拥抱，寒枝唱着的曲子
极像烈火
为你写诗，每一次朗诵
仅仅是因为离别
每一个停顿的地方
适合安插你聆听的表情
人世间，彼此一刹那的照耀
是回忆最难挥发的药性
当我把暗夜揽入怀里，死去的月光
又复活成闪电
刷脸，刷脸
刷脸签到，刷脸签退
工作日，我必须把脸分次刷进伟大正确的制度里去
我每次刷它的时候
对制度都充满了无比的敬意
您好，制度
谢谢您，制度
谢谢您把我框成了一个不逾矩的人
我仿佛听见制度对我说
按时刷脸，老实做事，生活是光明而美好的
我的脸很温顺
它是一张不说话的卡片
它和别的也打着制度标签的脸一样
多半时间都堆着笑
但笑得远没有太阳灿烂
赞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