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芽绿豆芽

2016-10-28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1万   回复 15
黄豆芽绿豆芽文/波罗蜜

  1 
  静茹刚把手机放进手包,音乐就再次响起。她将耳际的几绺长发往后捋了捋,立即接听,却无话音。静茹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问,您好,您是哪位?依然无回声,电话被挂断。静茹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看到秀秀端着一箩筐豆芽菜,挪着两瓣肥臀,向着那辆银灰色面包车翘起的车屁股走去。车肚子里,阿成早已放下后排座,佝着个腰,摆放着土豆丝瓜茄子白菜等物什,都堆得高高的。静茹看到秀秀抬起一条腿正有些吃力地往车上挪箩筐,便紧走几步,合力搬上了车。
  
  长点眼,阿,货多又杂,你哥是个粗人,帮着点,别错了账!
  
  放心吧姐,有我在,阿成哥错不了!秀秀从副驾驶位探出头,冲静茹伸伸舌头,撂下一串清脆的声音。


  静茹听到阿成嘟哝了一声“真是婆婆妈妈”,接着便是秀秀格格的笑。静茹不觉也笑了,这丫头,春节还愁眉苦脸着呢,一开春,便像解冻的河水似的,哗哗直响。秀秀是儿时玩伴,小静茹五六岁,住街东头,这几年在南方打工。那天静茹去串门,秀秀蓬头垢面从床上一把抱住静茹,哇哇地哭,委屈地嚎。等哭够了,嚎够了,静茹也明白了个大概。女人那点心思,无非就是一些结结纠纠,谁没经历过哟?静茹便说,不就是那小子不要你了么,在家千般好,出外时时难,与其在外受罪,不如在家自在!不嫌弃的话,去姐那吧,姐给你开一样的工资,再给你找个你阿成哥这样的好男人。
  
  静茹看到面包车颠簸着扬起轻尘,驶向县道。四月的阳光,可劲地流淌下来,流进旷野翻滚的麦地,流进锦缎般的紫云英田,流进不远处一垅垅溜圆的塑料薄膜大棚。静茹大口呼吸着甜丝丝的空气,在春风中便微笑了。她听到一些拔节的声音,听到花开的声音,听到黄豆芽绿豆芽破壳而出的声音。静茹掀开大棚门,果然,那些黄豆子儿绿豆子儿在那几十缸清水中叽叽喳喳地冒着泡儿,木架上的箩筐里,成群结队的豆芽儿颤抖着往上拱,白白胖胖的,嫩黄嫩黄或是墨绿墨绿的,婴儿一般可爱。静茹给箩筐里的豆芽浇了水,又给缸里的豆子换了水,汗水像附在棚顶的水蒸汽,潮潮地粘着肌肤。


  棚里潮闷,静茹一边扯着紧绷的胸衣,一边往外走,冷不防看到半透明的塑料棚外一个影子在晃动。她打了个冷噤,下意识地停下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撩开大棚门。
 
  2  
  大棚外光天化日,春风轻拂。但静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加速跳动。


  是你!静茹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但那人定定地站着,不说话,只拿一双眼霸道地瞅自己。


  静茹有些心慌,说了声我去倒水你喝,扭头往凉棚走,手却被拉住,接着她的双臂被另一双宽大有力的臂膀环抱。她看到那双霸气而沧桑的眼固执地盯着自己,像探照灯掠过自己起伏的身体。她闻到一股粗糙的喘息,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她确信这种味道是那么遥远而深切,熟悉而精确,仿佛锁匙滑进锁轨,心扉咔哒一声便开了。她记得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自己还是个背着背包、旋着裙裾的小女生,她们走过小镇电影院,好奇地看着一群男生在电影院前的广场跳舞。后来才知道那是迈克尔.杰克逊跳过的舞。她并不喜欢这种舞,不喜欢是因为班主任老师讨厌。用班主任的话说,那简直是群魔乱舞,吊二郎当。那天她之所以在广场前停留了那么一会,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可就是这短暂的停留,她们就被围住了,那群男生在录音机的金属音乐声中太空漫步过来,胳膊腿儿有节奏地抖和扭,他们挤着眼,吐着舌,打着唿哨,发出“欧——”的尖叫。老实说,她并不觉得他们的舞蹈有多么难看,行为有多么邪恶,即便若干年后往回看,也不过只是“轻佻”罢了,用阿豪的话讲,那叫“潮流”,那叫“时髦”。但事实上那天当那个叫做阿豪的男生拿戴着黑皮套的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腰部,尤其是向她吐出一串烟圈时,她确实被吓着了,确实被烟草味呛着了,甚至确实听到自己迅速而愤怒地蹦出了两个字:讨厌。她认识阿豪,阿豪住在小镇北街,她住在小镇东街,同在一个小镇,同读一所学校,这,注定是躲不开的,或者说,注定应该发生一些事,才符合某种逻辑。
 
  学校离家并不远。学校在山顶,家在山脚,直线距离才几百米,山只是一个象征性叫法,充其量是个海拔几十米的土丘,但人们却习惯而自豪地称之为山。当然,静茹回家得曲曲折折穿过一些街道,那确实得花一点时间。起初,父母出于安全还经常接送,后来,一是静茹长高长大了,街街巷巷早已轻车熟路,街坊邻居也大都认识,二是那时父母所在的树脂厂不很景气,为补贴家用,他们便重操祖父旧业搞起了第二职业的营生,得一早就到青石街卖豆芽菜。于是静茹只能一个人去上学了。


  接下来的桥段也许并不陌生,但故事的某些细节却有必要讲述。


  有天下晚自习,静茹和同行的同学一个个分手后,独自走进了那个灯光晦暗的小巷,在街道拐角处,突然一条人影抱住她,然后将她拖向小花坛的树林。树林里阴森可怖,静茹本能地叫唤、挣扎,却被恶狠狠地捂嘴掐脖子,然后,裤子也被褪了下来。静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巷子里有单车驶过,看到一两个行人路过,她拼命喊叫,可声音却无法完整而有力地冲破那人掐着的喉咙。尽管如此,她仍然蹬腿踢脚,她确信这些反抗所产生的声音也许微弱,但一定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事实上也确实有人朝树林里看了看,但人们随即却走开了,她甚至听到有人说,别管闲事,别破坏别人的好事,小情侣正在兴头上呢。她意识模糊,柔弱的臂膀无法阻止那双邪恶的手伸向自己干净洁白的身体。


  当然,有些剧情往往会出现逆转,从而改变故事的走向。


  后来当静茹问起那晚他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小树林时,阿豪狠吸一口香烟,然后将炭红的烟头从拇指和中指间弹开,喷出一串轻描淡写的烟雾,俯在她耳边,说,记着,豪哥我只会在恰好的地方恰好的时间做恰好的事情。他说话时总是那么傲气,那么有派头,或者,那么有型。当然,他也有另一面,有只在两人独处时才说的话,比如,我一直暗恋着你,一直在默默跟随你保护你,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英雄救美的时刻,一直想说,我……爱你。


  她记得他说这话时她有些飘,有些发抖。这得拜那一串在他肠肚子里穿行了九曲十八弯的烟雾所赐。她记得当时咳嗽了一下,那些粗重的喘息和那股烟草的味道便从此渗入了她的肌肤,弥漫在那些街巷,那些夜晚,那些快乐而忧伤的少女时代。有人陪伴,有人呵护,有人关注,有人为自己出头,有人牵着自己的小手送到家门口的石阶上,有人在自己生病的夜晚悄悄爬到窗边给自己送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这不就是爱与幸福么?


  虽然父亲是个严厉的人,是个有着自己威严与尊严的小镇原住民,是个宁折不屈的技术工人,是个凭自己辛苦劳动养家糊口的人,虽然父亲和班主任一样厌恶那些吊二郎当的男生,但爱一个人真的有错么?真的应该在后来某一天当着阿豪的面当着街坊的面摔掉他求婚的礼品么?
  
  3  
  静茹感到自己正循着那股粗糙的喘息与烟草的味道慢慢靠近那胸怀,她闭上眼睛,期待某种行为的发生,期待那熟悉而有力的大手鱼儿一样游过自己线条丰满有致而成熟的肌肤。如果那种行为下一秒就发生,她绝不会再散发出那些曾经青涩的躁动与不安。


  她等待着,却感觉到那双大手在迟疑与颤抖,他显然对她的这种热烈的毫无防备的接纳姿态并不适应或者契合。而正是这短暂的一瞬,让她立即意识到,这胸怀虽然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因此当那双大手苏醒过来颇有些无措地游走在她结出汗晶的皮肤上时,那些被风吹干的盐粒在被施以某些外力后便让她产生了刺痛,她后退了一步。如果两种意念不能精准对接或切入,那就像一颗螺帽试图旋进锈蚀的螺杆,必定艰涩而扭曲。


  她定了定神看眼前的男人,又后退了一步。有时候,也许退一步才能看得更清楚,谁知道呢?
 
  电话是你打来的吧?为什么当时不说话?
 
  当行动遭遇阻碍或抵制而默契不再,语言往往会成为必需,或是某些尴尬的台阶。


  我刚出来,我想……给你一个……


  男人的眼光因为行动的受挫而变得疲软了许多,甚至有些闪烁。


  你考虑过阿成吗?


  与男人的疲软相反,静茹的语调变得逐渐强势起来。她居然听到自己说出一句哲语:有些事情早已结束,它无法延续,不能弥补,不应改变,忏悔也不能。她对自己创造的哲理苦笑了一下。
  
  我不会放弃的。她听到他对自己触底反弹般坚决地说着,看到他把那只握过她的大手放在唇边啄了啄,露出一个幽深的微笑:静,你还是那么美。


4  
  阿成和秀秀去县城送货回来的那天晚上,静茹突然多做了几个菜,还与阿成一起喝了几杯酒。喝酒的时候,静茹好几次都想借着酒劲向阿成倾吐一些话,告诉阿成一些既往。但阿成却饶有兴致地给她讲起送货的事,讲起那所学校食堂在下季准备公开招标供货商的事,讲起食品卫生安全,讲起供货渠道,讲起秀秀的机灵与利嘴、漂亮与大方……静茹想了想,床头上再说吧。


  餐后,静茹催着阿成早点冲凉,冲干净点。然后,静茹开始给阿成揉背,临阵使出了一些花样翻新的前戏,并非常投入地和阿成做了个双方都无比满意的超长的爱。


  做完爱,静茹正想说事,可刚起了个头,阿成却缠绵着去吃他的奶,不一会就堵住她的嘴,翻身覆盖住了她娇小的身体。然后,一脸倦容躺下,酣声起伏。


  静茹晾在一边,想,你可是尽兴了,我却是睡不着了。


  阿豪回来已是事实。阿成不知道阿豪的事,至少不全知道。阿成是外镇人,当过几年兵,转业后分在了小镇树脂厂,后来做了父亲徒弟,颇得父亲赏识。也就在那几年,她和阿成认识了,可以说,她和阿成认识并结婚,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父亲的牵线搭桥。当然,阿成人长得不错,干活也踏实,对人粗中有细,静茹并不排斥他。尤其是那段时期她因为失恋而情绪低落,阿成的出现,可说是雪中送炭。
  
  静茹轻轻抚摸着阿成温驯的胸毛,对着阿成,也对着自己,轻轻地说道,可得当心呀,这日子,应该越过越好才是个对呢。
 
  5  
  夏天说来就来,黄豆芽绿豆芽长势喜人,瓜茄蒜椒也一茬一茬鲜嫩欲滴。去年的几个事业单位食堂已续签了供货合同。那所职业技术学院食堂采购招标的事也顺利中标,她们成为了几个主要供货商之一。某家银行已将她们列为优质客户和优先贷款名单,愿意提供扩大再生产的资金链。


  这样的局面,在早前几年静茹想都不敢想。当初父母逼着要她读书,搞副业卖豆芽菜,也是为了她这宝气女儿能够安心读个名牌大学甚至出国深造,不辱工人阶级家庭的无上荣光。她也努力过,成绩也算不错。可自从那次夜遇歹徒的事发生之后,她的很多观念便彻底改变了。


  阿豪救了她,阿豪爱她,她无法拒绝这种爱,无法拒绝阿豪的浪漫、新潮乃至粗糙、霸道。哪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拒绝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阿豪也许不能算是白马王子,但阿豪至少是一个在小镇少年中可以一呼而应的血气男生,至少满足了她作为一个女孩的虚荣,至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摘星揽月,至少有几年,她是幸福甜蜜的。至于肌肤之亲和性爱之欢,全在于一个女孩的把持力,这种把持有被动和主动,把持得好,可能守身如玉,把持得不好,有了第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乃至第N次。


  许多年后,静茹也常常反思这个问题:自己当初这场恋爱,是对还是错?事实上,当静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阿豪时,刚上高二的他们完全不知所措,甚至根本不去吸取“亡羊补牢”的经典教训,再次在偷欢中怀孕而导致机械清除。于是坏运气接二连三地传染,先是班级,然后是全校,都知晓了这件事。于是双双被劝退。母亲流泪,父亲寻死觅活,恨静茹不争气不要脸,恨阿豪禽兽不如,赌咒发誓只要自己活一天,就决不会让她们在一起。阿静本来还想让父亲把自己弄到树脂厂去混个工作的,但父亲坚决不干,父亲是这样说的:老子在厂里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了快二十年,你想把老子这把老脸丢完啊?静茹只好在家里帮着父母种黄豆芽绿豆芽。那是一份祖业,祖父当年正是凭着这份微薄的产业在小镇艰难地支撑起了这个家。静茹每天逡巡在院子后面祖父遗留的那十多个大水缸间,按时给豆子换水,为豆芽保湿。青石街的那个豆芽菜摊,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父亲便不再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母亲对她说,你爸想给你介绍个小伙子,工资虽不高,但干活却是个好把式。你父亲不愿说,让我给你做工作。那时静茹心里还惦记着阿豪呢,便让阿豪赶紧托人说亲,自然是遭到父亲拒绝。阿豪父亲和阿豪便亲自登门,岂料仍遭白眼,阿豪父亲便说了些“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父亲哪里听得?起身指着阿豪的脑袋数落,你儿子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渣子,你去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在镇上干些贩假卖假的勾当?是不是聚众斗赌博打架斗殴?是不是玩弄女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有其子必有其父!你爷老子当年是不是批斗过我爷老子这个“走资派”?嗯?……父亲越说越气,猛地将那些礼品掼下石阶,随后突然一阵抽搐。后来,父亲便中风了,瘫了。再后来,母亲也失踪了,一年后才知改嫁。


  前年,父亲的生命也悄然停止了……伤心,是种说不出的痛。幸好,阿成给了她坚实的依靠。她们从小作坊式的种植黄豆芽绿豆芽到去镇郊农村租田种植大棚蔬菜,一步一步,芝麻开花节节高走到了今天。


  6  
  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将豆芽菜和其他菜蔬装车,待阿成和秀秀送货后,静茹开始在这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巡视,换水、浇水、除草、施肥。这已经成为她每天的习惯。她摸摸黄豆芽,摸摸绿豆芽,摸摸那些沉甸甸的茄瓜……她心中就会漾起一阵欢喜。有时候,她甚至会哼起某首老歌。


  这天,她正哼唱着“啊……寄相识风雨中……”,忽然有人唱出了“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扭头一看,阿豪斜靠在一辆小车边,戴副墨镜,望着她笑。她的脸便羞红了。那时候,她经常和阿豪在小镇的卡拉OK厅对唱这首老情歌,唱着唱着就会拥在一起,吻在一起,滚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不会的。


  她听到阿豪在对自己说话,赶忙整理好情绪,脸刻意拉了下来,又来干什么?


  让昔日重现啊,阿豪嘿嘿地笑。


  静茹扭头就走。


  别,别,真的有事找你。阿豪掏出一张名片。你看,我现在是旺城地产公司副总,公司正投资开发镇东望湖边一片商品房,名字都起好了,叫望湖轩,前期启动需要融资一些社会游资,我想想,你也许可以入股。


  这才出来几个月,就当副总了,还配了个车。静茹看着名片上的头衔,有些诧异。不过,开发房地产这事,倒并不是什么坏事。去县城送豆芽菜的时候,她就看到一排排高大的楼房拨地而起,电视台广告也成天轰炸宣传,她和阿成也想去买套房以后住呢,就算不住,租给人家也能保值增值呢。
 
  你知道,镇东那块地,有湖有山,风景极美,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手拉手去那踏过青数过星星点过篝火的么?只要能建起来,入股的可以优先优惠选择房源,只需一百万。其实我一出来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你的情况,你目前流动资金比较充裕……
 
  阿豪还在煽动。静茹却在沉默。


  过一会,静茹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得和阿成商量商量。
 
  那行,这可是绝对的好事,希望你我能实现“国共第二次合作”,来个第二次握手!说罢,阿豪帅气地伸出了手。
 
  静茹迟疑了一会,这次谈话没什么不愉快,至少得有个礼貌吧。于是,她将手交给了他。


  阿豪一把握住,叹了一声:真柔软,多少年没有碰过这手了呀。
 
  这一夜,静茹又睡不着了,阿成和她在床上例行公事的时候,阿豪和阿成的影子叠加在她的脑子里,晃来晃去。


  阿豪是不正经,是坏,气病父亲后因为赌博抹牌贩卖假货而与他人产生纠葛,最后街头械斗捅伤了人,关进了号子。而那一年,也正是在阿豪进去后,在中风父亲的膝前眼下,在这栋祖屋里,她和阿成跪下对拜成婚。虽然街坊都不说,但明眼人都知道,阿成这是入赘了。阿豪呢,在里面可说是荒废了几年人生。阿豪的堕落尽管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至少爱过自己。俗话说“听其言,观其行”,出来后阿豪并没有破罐子破摔,也没有过份搔扰她的生活。如今,有人瞧得起他,给他个正经工作,这是他的造化。他现在事业刚起步,扶一扶也算是尽了往日那一段恩爱罢。
 
  做完爱,静茹说出了自己的投资计划,没想到阿成居然大度地幽了一默:老婆,你是大老板,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随意发落吧。说完,挺枪立马,抱起静茹骑在了自己身上。
 
  7
  秋天的一个下午,静茹作为贵宾应邀去望湖轩楼盘参观,阿豪全程陪同。楼盘被绿色的脚手架网子覆盖。高高的施工塔吊旁,水泥搅拌车正在轰鸣,建筑工人们正紧张有序地干着活。


  样板房精装修得令人惊叹其设计布局之巧妙、豪华,静茹一进去就眼花瞭乱舍不得离开,站在阳台,湖光山色更是尽收眼底。看完楼盘阿豪索性带静茹去湖边,说要让静茹体会那种近距离的美。


  湖水静悄悄的,夕阳将枫杨树林染成一片金黄。起伏的低矮小山上,全是绿茵茵的青草,修剪得那么干净整齐。


  听胡总讲,这地方马上将建设成一个高尔夫球场,望湖轩二期别墅群的开发已在规划中,阿豪不失时机地向静茹介绍。


  真是美得让人窒息啊!静茹呼吸着清新芳香的空气,不禁闭上了眼睛。多年以前的那个秋天的晚上,她就是在这个童话般美丽的湖边,做梦一般献出了自己的初夜,那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初夜,那滚烫的胸膛、缠绵的舌尖……静茹不觉吞了口涎水,感觉到血液在躁动,身体在颤抖,柔软的双唇轻轻开启……


  她睁开眼来,阿豪正从她身后环绕抱着自己,侧着头轻吻着自己的双唇。这是在做梦吗?她的意志想逃避,身体却充满渴望。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静茹这才触电一般缩回身体,跳开,整理自己的衣服,取出化妆镜补妆。
 
  酒宴已安排好了,呼我们回去开席呢。天快黑了,冷吧。阿豪将西装脱下,披在静茹身上。


  静茹没有拒绝,但一路上,却显得异常安静与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那晚的酒会,不胜酒力的静茹醉得晕晕乎乎。她隐约听到胡总安排让阿豪送她回家,也迷迷糊糊看到阿豪将她扶进了小车扶回了房间,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不是自家的房间,而是酒店的房间。她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


  静茹后来某一天回想起来,依然痛彻心扉。她觉得那是一件永远不可原谅的事情。那晚,阿豪在自己几无意识且未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干涩而粗暴地闯入了自己的身体。她记得当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是这么轻飘飘地说的:做第一次和做第N次有什么区别呢?


  她记得当时流着泪对阿豪说,豪哥,因为你的出现,我幸运地避免了一次被强暴,我欠你一个情,我曾经试着用我的青春去偿还。这次,彻底还清了。我不追究你。以后,请你不要再闯入我的生活。


  8
  下了几天秋雨,天气寒凉起来,大棚里的室温也骤然下降。静茹一面和秀秀、阿成查补塑料薄膜破洞漏隙,一面抽空去街上买了些毛线,晚上躺在床上织毛衣。
  
  阿成问,给谁织的毛衣呀?
 
  静茹一愣,忽然觉得阿成的语气有些冷冷的,便把头靠到阿成肩头,说,当然是给老公你啦。说罢,在阿成脖子上小鸟般啄了一下。
 
  阿成翻了个身,侧到一边,说,你织好了,还是送给需要的人吧。
 
  静茹沉默了一会,笑了笑,关切地问,为什么?你不需要?你那件旧的都穿好几年了,我琢磨着该换了。
  
  忘了告诉你,前天去县城送完货顺便去街上逛了逛,秀秀说天凉了,非给我买一件毛衣,说,算是感谢我们收留了她。阿成缩了缩身子,把头埋进被褥。
  
  静茹看看床头柜边的衣帽架,果然挂着一件水红色的羊毛衫,吊牌都没撕。静茹心想,咋这两天就没发现呢?
 
  阿成早已鼾声如雷。
 
  9 
  一天早上,静茹正边吃早餐边看本县新闻,一条报道突然出现,说望湖轩楼盘及望湖高尔夫球场项目因违规开发,被勒令停止建设,旺城地产公司老总胡有为携款潜逃…… 
 
  静茹赶紧给阿豪打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屋外,天阴沉沉的,刮着很大的风,下着很大的雨。


  静茹叫了个的士,赶到望湖,却见人去楼空,脚手架上的绿色防护网被寒冷的北风抛来抛去。她心头一紧,知道她和阿成这几年辛辛苦苦赚到的那一百万,就这样和胡总阿豪他们一起消失了。
 
  从望湖回到家里,她忽然发起了高烧,醒来后已是傍晚时分。阿成还没回来。她强撑着起来,喝了一碗姜开水,感觉舒服了好多。然后,她开始做菜,做了自己最拿手阿成最爱吃的菜。


  在等待阿成回来的过程中,她忽然涌起一份自责与内疚。觉得该和阿成谈谈,真诚地告诉阿成自己和阿豪的情况,不仅是以前的,还有那晚在望湖在酒店的情况。告诉阿成,自己是爱他的,请求他原谅自己的错误和愚蠢,请求他重头再来。只要大棚还在,只要祖父那十几口缸还在,只要黄豆芽绿豆芽还在,这个家,应该是不会跨的。
  
  菜有些凉了,天也黑了,平常早就回来了,可今天不知为什么还没回来。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静茹把饭菜热了热,又等了等,终于坐不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秀秀,还好,电话一接就通。
 
  姐啊,什么事啊?
 
  看到你阿成哥了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哦,下午送完最后一趟货我就回家了。
 
  你真不知道他在哪?
 
  姐啊,虽然我天天都和他在一起,但……您的老公……您自己……都不知道都拴不住啊?……哎呀,不信您就上我这来吧。
  
  嗨,瞧妹妹说的,我这不心急吗?
 
  可是,阿成究竟在哪呢,那么多生意上的朋友,说不定在喝酒呢?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去寻找阿成。她急切地想和阿成谈一谈,向他倾诉自己心中的苦闷、委屈和无法言说的悲伤。
  
  她就这样上了路,在小镇的每条街巷,甚至,在往县城的路上。她一定要找到他,她一定能找到他。


  她这么想着,风却越来越大了,甚至下起了冰雹子儿,而且越下越猛,砸得她头皮生疼。


  她的肚子也开始一阵疼痛,感到有些内急,急忙往背街跑。那里没有路灯,没有行人。


  她蛰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后面,那辆面包车跟自己家的那辆大小差不多,长而高,完全能遮挡她娇小的身躯。


  她放心地解开衣带,佝下身。


  正想解急,却听到车内传出了一些声音。紧接着,车子开始抖动,但却没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她屏住呼吸,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节奏。她感到一阵脸热,站起身向车窗内扫了一眼,虽然漆黑,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面包车放倒的后排座上,那对男女正旁若无人地苟合在一起在做着好事。


  她感到头皮膨胀得就要炸裂,身体忽然失禁,憋了许久的一股暖流无声地喷涌而出。
 
  她无声地走在小镇的夜里。
 
  第二天,人们看到,静茹家那片大棚,被昨夜那场冰雹砸得遍体鳞伤,洞窟无数。木架上那一筐筐黄豆芽绿豆芽,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木架后面,几十口硕大的水缸,都结了一层冰。如果仔细看,冰下的黄豆子儿绿豆子儿,布满了白白的、或浅黄色的嫩芽。
(2016.9月尾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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