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雪》

2016-11-30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5万   回复 16


油画《有溪流的风景》 作者 齐鸣

雪(小说)


齐鸣


父亲调动工作的时候,为排遣寂寞,把我也拽上,一同来到这神秘的大山里。 山应该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这里的山极像个贫贱的丑陋的黑黑的脏兮兮的男人或女人,应列入九等之列。 在老家生活的惯性有力的驱动着我,我背着画夹在山头山坳疯狗似的乱窜,但始终也没找到一处可入画的景致。这让我更加想念小桥流水湖光山色的老家。最后,我绝望的在画布上画了个大山包,山上长了许多乱柴似的灌木,什么都没长的地方露出了山石,像一块块醒目的伤疤。“春天都只有这样的景致!”一股悲凉之气从心底里窜了出来。 “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我盯着瓦六恶狠狠的发泄。 这话像侮辱了瓦六的亲人,他那少毛的头上顿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得更加呈光发亮:“怎啥子都没有?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人有牲口……到了冬天老天爷还会下雪……” “下雪?”我无力的眼神也许有了些光亮。我生长在温暖的南方,没见过那浪漫的精灵。 “ 当然!”瓦六察觉了我的情绪,也来了兴致。“……下好大好大的雪……雪花像鹅毛样的不停的无声无息地从天上飘落下来,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这满山片野就都是雪了。白茫茫的,煞是好看。要是你把它画下来……”瓦六用他的眼神勾住我……原来这个淌鼻涕的小子也是个煽风点火的种。 在我的想象中,洁白的雪花与新娘的婚纱有相同的神奇,再贫瘠的山野只要被它装点,就会有令人神往的美丽。 我坚定地等待冬天。 可时间老人有个令人厌恶的特点,只要你关注它了,它的脚步就会立刻沉缓下来。……春天变得慵懒了,夏天变得漫长了,秋天它又醉醺醺的了……好不容易冬天来了,但这里的冬天却不温不火…… 阴云笼罩着大山,日头在云层的背后散发着沉闷的光,在山坳子里谋生活的人们就像被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而瓦六说的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满山遍野的鹅毛大雪还不知道躲在哪个爪哇国里,一点影子也没有…… 瓦六有些急不可耐,我的心情则愈来愈阴沉。 多年进化所得的基因也提醒我,不要为不能实现的愿望干着急。我慢慢归于平静,忘掉了瓦六说的满天飞的满山遍野的鹅毛大雪了。 我适应了大山的生活,成了地道的山里孩子。除了上学和做些必须的家务,就是坐在家门口,呆呆的看屋前裹着牲畜粪便的肮脏的泥土,看一个恶心的肉虫恶心的向前爬行,嗅到处弥漫的难闻的臭味,看那座被我画过许多回且越画越丑有许多“伤疤”的大山包子,感受屋子里和屋子外的无尽的空寂,感受孤独得几乎要飘飞起来几乎要消失的自己…… 有时,会有几条肮脏的小狗在我面前跑来跑去,竭力地卖弄雕虫小技,妄想以之博得同伴也许还有我的青睐。我盯着它们,觉得它们也太拙劣,没有得到老天爷的一点恩惠,它们肮脏丑陋,它们应该是老天爷的弃儿……然而,最丑陋的是它们的心态,它们也十分无聊,内心一点也不饱满,不自信,没有一点成就感,空虚自卑,委琐至极…… 幸好无聊空虚竟能让人困倦,等天黑了我就钻进有些潮湿的被窝里,呼吸着大山的土腥气,进入黑咕隆咚的梦乡…… 一天清晨,我的一个有些委琐的梦还没做完,大门就被人捶的山响,接着是瓦六咧着大嘴的叫喊:“下雪啦!下雪啦!……”高八度的声音尖锐的都转了弯。 雪!这个沉重的字眼,这个呈亮的字眼,这个神奇的字眼……被瓦六高八度并转了弯的尖锐的声音,从被我密封的记忆的深井里挖了出来,竟然还是那样新鲜生动!极有灵气!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跳了出来。一边手脚并用快速的穿衣服,一边幸福的想着雪花的各种各样的样子,像把玩着人们都不知道的自己十分喜爱的珍宝! 我有些激动,我按耐不住,我也尖锐的叫了一声。这一定让有些没有防备的人着实吓了一跳。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偷着乐!我还即将要敞开着乐! 我纤细的手用力拉开大门,沉重的门也极其配合,立刻发出拖拖拉拉轰轰隆隆的响声,预示着一件可圈可点的大事即将发生,我心底里也情不自禁地滋生出悲情与庄严。 大门终于彻底的拉开,但除了瓦六的身躯和他少毛的脑袋,不见其它新奇的事物。 “雪呢?” 瓦六快速地闪开身子。我这才注意到天空中确实有豌豆或黄豆大小的像棉絮样的东西稀稀拉拉的摇摇晃晃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这应该就是瓦六说的雪吧。” “怎不是瓦六说的如鹅毛飘飞漫山遍野一片白的样子呢?”我想。 漫山遍野不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一小块一小块的白有没有。由于地温过高,雪落在地上即刻就融化了。 眼屎样的雪花稀疏的飘着,似乎有即刻就要消失的危险。面前的一切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浩浩荡荡丰沛而有气势。 山还是那山,房子还是那房子……黑黑的,脏兮兮的…… “下雪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呢?”瓦六问。 “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地上哪有一片白色的雪?”我不想说什么但还是说了。 我的话似乎提醒了瓦六:“我家墙角就有白茫茫一片。”瓦六拉着我朝他们家跑去。 瓦六指着他们家西北墙角一处,有些得意:“你看!” 那里还真是“白茫茫”一片。其实那只是比巴掌面稍大些的一块积雪。 我现出一丝苦笑。这让瓦六十分不满:“你画呀!你把它画下来不就是美景了吗?” 我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这也是我头一回见到的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呀!这不就是生活吗!我能轻视它吗!”我用坚硬的理性和强硬的逻辑打压妄想冒头的感性和直觉……这一招还真有效,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起来……血液的温度升腾着,变得滚烫,沸腾起来…… “瓦六,操家伙!”我的命令凶狠而坚定。 我们迅速从家里搬来画具。支起画架,我的画笔蘸颜料在画布上大刀阔斧…… 我极其失落,沮丧至极,又为大山滋生的贫瘠和贫瘠滋生的大山所折服,甚至感悟到了大山的泰然正定以致温文尔雅……我把无名之火,悲悯之情,莫名之感动……倾泄在那块方寸之大的画布上……我想起了梵高,想起了他的漩涡似的星空和他的燃烧的麦田……我觉得我是他的同类。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画画时呈现的一种残忍和凶狠,而这就是一种与世俗脱节创造纯美的力量……我觉得我的画布和梵高的画布对接了,我感受到了他滚烫的温度……要燃烧了……要腾空而起了,幻化成一团火球…… “你怎把雪画的那么亮?”瓦六的声音像刺一样,让我惊醒。 我定睛看了,便俯下身来认真的改。“怎样?”我问瓦六。 “还是那样。”瓦六说。 我又俯下身来认真的改。“怎样?”我又问瓦六。 “更亮了!”瓦六说。“你画的哪里像雪……是珍珠!” 瓦六完全让我刮目相看了!他地地道道的不像山里的孩子,他像个地地道道的发现美的资深的艺术家和学者! 我一把将瓦六抱起:“珍珠!珍珠!……” 为了击溃贫乏无聊和空虚,为了“证实”我找到了能称之为“充实和幸福”的生活,为了建立一个能够欺骗自己,能够让自己“幸福愉快充实生活”下去的理由……我硬是将眼屎样的一摊雪,描绘成了闪耀着美丽光芒的珍珠…… 我也凶狠了,残忍了,我孱弱的身体里也滋生出了一股邪乎的力…… 我抱着瓦六还不停的怪叫着:“珍珠!珍珠!……” 不一会瓦六也叫了起来:“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哭了呢!……”
2016.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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