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桑

2020-11-14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4万   回复 9
  老家好家,三面湖波,两厢树亩,一围清流。 
  老家好树,护田护亩护河湖,是家神。
  好树美,春夏里朵红叶绿。一看神怡,再看不想走,还看就和树样,要生根了。
  好树好,都不及桑。那桑,木秀于林。
  桑在我家屋后。成片的竹子一展如畴,叶片在绿海的浮面飘荡。那桑于碧波之上,好不悠哉!
  那桑与我的童年粘连一起,画就了好多好多的连环画。
  每每桑葚熟了的时候,那桑又是我的座骑。我就骑上那桑,整天地吃桑枣子。嘴巴吃得乌黑,衫子吃得紫红,日子吃得无忧。婆婆就说:“你吃桑枣子饱了,就不吃饭了?”
  对的,不吃了。有了桑枣子,吃饭干什么?
  家乡的村子叫个严伍台。严伍台的人都有些古怪精灵,那桑的果子,他们叫做桑枣子。把桑树的果与枣树的果同日而语,也算可以。其实那应该叫做桑葚——不过这是我很后来读了几本书后才晓得的。光屁股那会,也和家乡人一样叫的。
  我就在那桑上面讨着快活,直到将一树桑枣子弄得一个不剩。不剩了,吃的瘾还在,于是四顾茫然,鼠眼贼眉。
  邻家的主人曰瑞绕。这名是从他家中堂上的匾额里得来的。后来我上了小学,读过了四年书后,才把那四个字读得清:瑞绕华堂。据说瑞绕伯的爸爸得子后,为个名字想了多日也还没谱。一天早晨,门前桑树喜雀登临。他的爸爸便抬头见喜,发现了他家的好匾。华堂叫得不响,于是瑞绕便造诣了一个男人的风采。
  瑞绕家门前的桑固然好,但在门前,举头可见,自然不好光着屁股把那桑当做马来骑。不过他家屋后也有桑,那桑还高大雄伟。这发现让我大喜过望,拿了条长板凳靠树竖起,上得去,满满一树桑枣子,颗颗乌红。
  那天吃得过瘾!
  不知过了几天,只记得那个上午,蓝蓝的天上飘游着几朵白云,小鸟在树上唱歌,我在树上大快朵颐。
  正上瘾,忽听得一声断喝:“滚下来!”这声音尖细尖细的。
  向下一看,瑞绕家的女儿小青,一个与我小几个月的一年级学生,在树下作怒喊状。
  于她,我是不理,照样地吃着,且更多些不在乎。
  “你懂不懂?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她喊着这几句没名堂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明白。但我知道,村里有名的文化人瑞绕,有许多的诗书礼乐,黑黄黑黄的纸印的,用发黄的线缝的。他自己常常对着斜阳吟颂,也常常地教他的小青。于是这个小我几个月的一年级学生,总是看不起我:“啧啧!光屁股!”。尤其那天我与她一起去黄家咀小学,她报上了名,而我名落孙山。这样她就拽起来,每每走过我面前,就读一些我没听过的话:“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
  而我也喜欢跟着学:秋天来了,这个我会。天气不热了。
  ——她便笑。凉了不就是不热了么?我婆婆从来不说凉了。一到秋天,她总说不热了。
  看过她笑,我就想给她一脚。
  见我未理她的“将仲子兮”,她便拿走了长板凳。
  这我不怕。
  见我还不搭理,于是她又拿根竹竿,捅我的脚。我那会光着屁股,桑枣子的汁乌了嘴巴,又紫了衫子,顺着肚皮淌到了小鸡鸡上,有一滴滴在了她的手上。
  她似乎恼了,竹竿子左来右去,给我的腿划了好大条痕。
  我下来追她,她跑得比我快,追是追不上的。我便拾起一块小石子,在天空中划了好大一个抛物线,接着便有声音哇起来。
  不妙!我便不顾长板凳,拔腿便往家跑。
  还没缓过来,门口就人声嘈切。借着门缝,小青的婆婆,严伍台人称“虾搭子”的老太,神情严厉地立在我家门口。她一手还牵着那个女孩,她的上额已裹上布。我的婆婆满脸笑笑地对着她,一手拿着鸡蛋。
  事情被几颗鸡蛋敷衍,可是我有好几天没去吃那树桑枣子。也过了好些日子才看到小青上额那块亮光。
  30年后回老家,恰逢小青回娘家,我看着那疤小了许多,用发遮盖后,不细看还难发现。只是小青见我,虽有个招呼,却没有热度。我难过了好几天。
  上世纪末,我移家入琼。这岛一水四囿。多的是椰树,也见三角梅,就是无桑,更别说桑枣子了。有天去龙昆南同仁堂拈药,瞧见一瓶黑红的膏。司药见我一直看,便向我推荐:桑甚膏。其实,我早就看明白,只是在想,海南少桑,膏从何来?一看产地,竟然是老家那地方。司药说了些养血乌发、安神镇魂。营养等于苹果的5倍,葡萄的4倍。是上好的东西。
  想这上好的东西,50多年前,我当饭来吃过,不比孙悟空的仙桃不好。于是买过一瓶,试品还真好。只是一小瓶,再省着吃,也是要完的。于是想着种桑。
  我家楼顶本也是个小花园,虽无百花也有几十种。再种几株桑,不亦说乎!
  找桑是个事。盘桓多日,却也在一湖边找到,于是斫过几根枝,回去便扦下花盆。也有趣,不几日,那桑也发芽,且有一株还结了果,很小很绿,试想,刚刚扦去的枝,没有营养,长得大才奇怪。又去多日,那桑长高,果也红过,只是豆粒一般,远小过老家的。
  老伴性急,摘下一尝,竟也说甜。只是可惜,才那么一颗。别几株只是光光的叶,虽也绿油油,但毕竟是叶啊。人不能吃蚕吃的。
  不过我也希望,桑快快长大。那时,桑枣子紫红紫红,会让我乌了嘴巴,紫了衣衫,也大红了我的暮年。也会让我把故乡的桑放入梦里,让它们织就一缕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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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咀 最后回复于 202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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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4
:你好!
择其善者而从之。
2020-11-14
:不知道你是如何理解文言文和白话文的,此篇涉及文言?典型优秀完全的白话写作啊。
202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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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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