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唯婆

2021-06-29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9万   回复 10
寻唯婆

高中毕业后,再没见着唯婆,一算,已经三十年了。

唯婆是我父亲对她的称呼,外面的人一般都叫唯尴婆,具体名姓不知道,于我,我要叫老婆婆,我们家辈分低。

中考的时候填志愿,本来准备到渔薪高中,母亲说立宏上的渔薪高中,问我要不要去,父亲说唯婆在岳口,太华爹爹在岳口高中,就填岳口吧,还可以照应你。

太华爹爹是唯婆的第二个儿子,顶父亲的职在岳口高中上班。

唯婆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首尾是女儿,中间四个儿子,最小的女儿与我年纪相仿,只比我大几岁。

唯婆是岳口人,嫁到我们村我们族里吴爹爹,吴爹爹与我老爹爹同辈,都是读书人,吴爹爹开始在高桥小学教书,我读一年级,是爹爹在教我数学,我记得我数学考试每次都是零分,这不关爹爹的事,是因为我特别淘。

即使是养育了六个孩子,生活困窘,唯婆始终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姿态,干净,清秀。很少看见她与村子里的女人扎堆,只是与我婆婆比较要好,常过来我家坐坐。

在我的印象中,她家住在村子的北边,是进村的第一家,门前有一个大池塘,夏天有满池的荷叶。

唯婆家是四合屋,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个房间专门有一个书柜,装满了书,还有成套的茶具,堂屋两边挂满了条幅,整个家透着浓浓的书香味,吴爹爹身材修长,说话儒雅,一看就是读书人。

唯婆举家迁往岳口,应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只有两个孩子没成家,最小的儿子和女儿,大女儿嫁在天门城区,大儿子在天门做建材生意,二儿子就是岳口高中的太华爹,三儿子也成家了,在岳口街上开理发店,小儿子和女儿在岳口上班,跟唯婆和爹爹住在一起。

唯婆的家在岳口高中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两间细长的房子,三个房,儿子女儿各一间,唯婆与爹爹住一间,家里很狭窄。

唯婆搬到岳口以后,早晨卖早点,在岳中外面那条马路上,唯婆卖的是面凹,用黄豆跟大米磨成糊,调匀,等油烧热,把糊舀在一个特制在面凹勺上,放在油里炸,炸成金黄色。

面凹外焦里嫩,香滑可口,那时我没少吃面凹,一个面凹是吃不饱的,我过早一般买两个面凹,加一杯豆浆。

学校外面的早点很丰盛,砍锅奎,油条,肉包,戈锅奎,戈锅奎也吃得多,一般五毛钱一份,戈锅奎有嚼劲,表面铺满密密麻麻的芝麻,很香,不过佐料用的有些多,味精味蛮浓。

岳口的牛肉面蛮实诚,满满的一大碗,牛肉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堆得打了尖,碗底还压二片绿绿的青菜,香喷喷的,一看就叫人流口水。

读书时,最喜欢吃的宵夜就是牛肉面。

岳口的猪油饼也是一绝,小小的圆圆的饼子,洒满芝麻,从土炉子里夹出来,香气袅袅,撩拔你的食欲,迫不及待的咬一口,满口生津,每次只要见到猪油饼,都会去买,不管是不是刚吃过饭。

唯婆的生意还不错,每天一大盆面都可以卖完,唯婆生意好,一是小推车干净卫生,二是面凹的味道确实不错。

早晨,唯婆卖面凹,爹爹帮着收钱,回家后,唯婆做饭,爹爹便扎灵屋,爹爹手巧,又不打牌,几天就能扎出一个灵屋,拿到街上去换钱,有时候,屋里会挂几个灵屋,等着别人来收。

我刚到岳中报到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唯婆家,叮嘱我,有困难就来找唯婆。

那时我们家正在旺处,父亲生意做的不错,家里经济优越,又很乐于助人,走在哪里都很受待见。

我倒是很少去唯婆家,在学校天天都能看见太华爹爹,还有丫丫(太华爹爹的老婆,怕把人喊老,所以称呼丫丫),丫丫在食堂上班,负责跟学生打菜。寻唯婆

那时候的饭堂是个大敞房,进门的一端置了一个长长的条凳,可以搁下十几个大菜盆,直径差不多一米的钢盆,盆里装满菜,一溜儿摆开,虽说菜品不丰富,但还是有荤有素,鱼肉蛋还是有的,只是吃荤菜的学生少,荤菜都只装了半盆,不像那些炒白菜,炒芽菜的,盛的是满满一大盆,米饭呢,是大家先订,男生一般订四两,女生订二两,当然也不尽然,男生饭量小也可以订二两,女生也可以订四两,我就能吃饭,订的四两,开饭的时候,值日生先把饭端出来,按四两二两的划好,给订了饭的同学打饭,打了饭的同学再去买菜。

买菜要站好长的队,我呢,先瞄一下丫丫在哪里,然后直接站在她卖菜的那条线上。

吃的最多的菜是黄豆芽菜,菜里没有油,芽菜发硬,嚼都嚼不烂,像在吃草,不过比白菜,萝卜又要强些,毕竟还有一点黄豆的香味。

每次饭后,寝室周围,操场旁,洗水池……到处都有芽菜的残渣,人多,饭堂里不能吃饭,我们都是把饭端出来,趷着小旮旯吃饭,吃饭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填饱肚子。

伙食不好但没妨碍同学们长个子,一个个照样是青春逼人,意气风发。

除了我们这些住读生,岳口街上附近有许多走读生,走读生一般都回家吃饭,当我们在饭堂排队打菜,他们总是轻盈地穿过人群,哼着小曲儿轻快地回家,脸上是满满的优越感。

那时候,我们是羡慕他们的,回家吃饭真好。

月底菜票不够吃的时候,就做点小动作,用手捏住一角的票,递给丫丫,却跟她说:打一个鱼。
……

手里的票不够又想吃好一点,当然,这样做的时候不多,只是偶尔为之。

我的生活应该还算好的,毕竟有菜有饭还能吃饱肚子。我的同学吴生活才叫艰苦,他根本就没钱买饭,更不用说菜了,他一天就吃三个馒头,早中晚各一个,早自习同学们都去过早,他拿出一个馒头来,先闻闻,再用手剥下面皮,放在嘴里嚼,一点点细碎的面皮末都用接了,放进嘴里,好像在享受一顿大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吴同学最终考上了大学,迎娶了校花级别的美女芳,成为人生的赢家。

在我的印象中,闺蜜朱也是很少去买菜的,她的早餐都是从家里带的炒米,菜呢,是用瓶子装的黑豆豉,自家腌的,豆豉满清,还有黑水,她总是热情地招呼我:来,吃点豆豉,下饭。

那豆豉,我尝过,除了辣,再没有别的味道了。

朱一直很瘦,头发稀疏,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

我那时候婴儿肥,不仅仅是我吃四两米饭,我喜欢夜里吃东西,出校门的东边有家小卖部,卖各种文具,小吃,店门是用一排排木板拼起来的,门口放个炭炉,看店的是个男人,瘦高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见学生伢经过,很热情地招呼:过来看看,要点啥?

我到店子里一般就买皮蛋,这东西以前没吃过,味道怪怪的,上瘾,每天买一个。晚上还有卖砍戈奎的,我也去买来吃,并不是肚子饿,而是想吃东西,是因为寂寞空虚无聊,吃东西可以暂且出离世事,获得一点点安全感罢了。

迷茫而又无力的青春!

有时候真想毁灭全世界,而又无能为力,只能不停的折磨自己,比如花钱,比如吃东西……

高二时,我到唯婆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是因为生病了,脚的大拇指红疼痒肿,母亲也从武汉回来照顾我。

生病是因为学校住宿条件太差,我们寝室是一个阴暗潮湿的瓦房,四季难见阳光,更让人难受的是,地面居然铺的是煤渣,浮在地表,黑黑的一层,我一向马虎,赤脚浸在煤渣里,大拇指发炎了。

医生建议换个住的地方,母亲便跟唯婆商量,让我跟春(唯婆女儿)睡几天。

我去上学,母亲在唯婆家熬汤,等我吃饭,每天都换着花样烧好吃的菜,只可惜这好日子不长,脚很快就好了,母亲也要离开了。母亲再三叮嘱我在唯婆家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母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唯婆家小,突然又多住进一个人,肯定不方便的。何说我也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我俨然变成了一个走读生,下晚自习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不需要回到潮湿的宿舍,不用着急忙慌地在十点钟之前上床睡觉。

唯婆专门给我留了门,他们都睡的早,因为要早起,春在纱厂上班,二班倒,有时还要上夜班,我回去的时候,她不是已经睡觉了,就是还没回家。

我回来也不慌去睡觉,打开走廊里的灯,端出条凳,拉把椅子,就着灯光写“小说”。

特别喜欢三毛,她写的每一篇文字都找来读,喜欢她的率性和洒脱,喜欢她与荷西红尘俗世的爱情,向往她那种万水干山走遍的豪迈,而又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绚烂。

渴望像三毛一样,当一名作家,在红尘中任性地行走。

以为多写写文字就能成为作家。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我坚持选了文科班,大概就是以为文科班是培养作家的。

在唯婆家借住的日子里,借着昏暗的电灯泡的光,因为怕费电,电灯只透出一点微黄的光,我熬夜写了一本“小说”,大概有一本信笺纸那么厚,后来拿到班里传阅,也有跟我一样爱好文学的同学帮忙修改, 外班的一个女生,藩芳美,跟我要好,都喜欢三毛,常常鼓励我。当得知三毛自杀辞世时,我们两个居然抱头痛哭。

时隔多年,小说稿早已被我埋在了老屋的地基里,现在想起那一段时光,虚度了光阴。

后来常常觉得,我之于文学,就是一株根基浮于表面的小草,在本来应该扎根吮吸营养的时候,过早地渴望开花结果,结果长成了一个畸形的果实,就像母亲田里的瓜果,被人踩死了瓜秧,变成了气死泡子。

一棵参天大树的长成,一定要向下扎根,向上舒展,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究会腐朽,会干涸。

其实,那是个最纯粹的时代,最自由的时代,最好的时代。
席慕容的《七里香》放在书店最醒目的位置,那一首《求佛》,让我们伤怀: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了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汪国真的誓理小诗: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响彻大街小巷,还流行伦巴舞,开晚会的时候,一个小个子男生跳的伦巴舞,身体轻盈,如蛇穿行,如在空中行走。

贴画,明信片盛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笔记本,摘抄歌曲,贴流行明星的大头贴,港台的明星有翁美玲,黄日华,苗侨伟……本土的有刘松仁,米雪……

看似平静的校园,其实春潮汹涌,青春的悸动在日复一日有些枯燥的日子里涌动。

班里明里暗里有几个男生女生走在一起,一起去吃饭,一起写作业,一起在雨中散步。
我也喜欢过一个男生,常常偷偷地看他打球,一本正经地向他请教题目,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晚上把烂皮鞋藏在他课桌底下……

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少傻事。

只是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多看自己一眼。

高考体检回校,他晕车晕的很厉害,说想喝水,一下车,我就飞奔到唯婆家,端了一碗热水过来,远远的却看见,他已坐在学校的小卖部,手里端着一杯水。

我默默的转身,把水倒掉了。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又不喜欢。

又或者,你喜欢的时候别人不喜欢,别人开始喜欢的时候,你又不喜欢了。

凡尘俗世才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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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 最后回复于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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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9
:谢谢
2021-07-02

粉丝 59

2021-06-30
:天门土话很形象生动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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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30
:谢谢友友关心,应该不是地
2021-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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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02
:谢谢
2021-07-02

粉丝 1180

2021-07-02
:谢谢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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