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租 夫

2021-10-14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2.3万   回复 2
#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因为它不需要向谁采访,我就是故事主角的外孙女。从小到大,母亲一直在讲姥姥“租夫”的故事。而我只是在听,认为解放前的战争年代,发生亲人生离死别的事情特别多,就没有在意。 
关键词:解放前,壮丁,生离死别,生命力。
短篇小说

        租 夫

    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因为它不需要向谁采访,我就是故事主角的外孙女。从小到大,母亲一直在讲姥姥“租夫”的故事。每次讲述根据我的年龄和接受能力,略有不同,版本却是一样的。而我只是在听,认为解放前的战争年代,发生亲人生离死别的事情特别多,就没有在意。
    而九十多岁的母亲却念念不忘。问我:“你写了那么多部小说,你姥姥的这一段,真的就没有价值吗?”
    我说:“那您就再讲一遍试试看。我要是觉得能写的话就抽时间写出来。”
    母亲很高兴,说我终于答应了她。其实我是想多陪陪她,跟她唠唠嗑,让她调理清楚思路,对防止老年痴呆有益处。
    姥姥生下母亲不久,姥爷被国民党兵抓了壮丁,就一去不复返了。当时,姥爷家有两个男丁,必须“两丁抽一”。国民党兵已经抓走了姥爷的弟弟泥娃子。姥爷看弟弟还小,不忍心让弟弟上战场,就抛妻别女,冒着月黑天,追赶了几十里山路,将弟弟换了回来,跟着国民党兵走了。
    开始,姥爷还捎过几次口信回来,让姥姥放心。说是在军队里干得很好,当上了机枪班长,然后就杳无音讯了。
    母亲已经有了几岁,能够到处跑的玩儿了。她发现姥姥经常到村口的山坡上向山口眺望,等着姥爷归来。而山口,只见灰蒙蒙的天空,和不知好坏心情的山风。
    姥姥家里有小叔子和公婆一起干活,家境与村里人相比,也差不离儿。就是姥爷不在家,让人揪心,让人长吁短叹。
    哪怕生了母亲,姥姥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在村里人眼里就和没有嫁出去的姑娘一样。每次出门,身后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
    山上岗头多树林多,出门干活的人,很容易转进坳口拐弯和荒山野林里。
    这时,姥姥就有危险了,经常有男人拦在前面欲行不轨。
    姥姥身板挺高,如果不主动同意,男人想得手的话,十分为难。
    姥姥面对一个扑到她面前、动手撕扯她衣服的男人说:“泥娃子就在身后不远,小心泥娃子拿篾刀劈了你!”
    泥娃子就是姥姥的小叔子,比我母亲大十二岁,比姥姥小六岁。
    那个男人还想涎脸硬上,厚颜无耻地说:“泥娃子才好小丁点儿,哪儿有我的劲大?”
    就在姥姥极力反抗时,泥娃子真的从身后赶了过来,举起手里的篾刀,毫不示弱地对着那个男人,大声喝问:“你找死?”
    坏事没有做成,那个男人跳起来迎向泥娃子,恼羞成怒地说:“你有狠,你就照着脑壳来砍。只要一刀砍不死,你就倒了大霉。”
    姥姥喊:“泥娃子,他没有得手,放过他算了。”
    姥姥发话,泥娃子才没有继续斗狠,那个男人也识相地溜走了。
    泥娃子脱下衣服给姥姥裹住身体,自己光着膀子挑柴回家。
    泥娃子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父母要跟他结婚成家,媒婆说了很多姑娘,他始终没有同意。
    公公婆婆要姥姥去劝泥娃子,让他好好找一个媳妇。
    泥娃子说:“我要等哥哥回来再娶媳妇,哥哥是换我出去当的兵。”
    就这样,姥姥也没有劝动泥娃子。
    姥爷一望不回来,两望不回来。这时,有一个一同被抓走、受伤回来的拐子兵说,姥爷已经在战场上被人打死了。
    姥姥不相信他说的话,大声说:“你瞎说是要烂嘴壳子的呢!”
    拐子兵不忍心伤害姥姥,于是改口说:“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看见。”
    然而,村里有些男人就想乘机抢亲,想把姥姥抢去当媳妇。
    姥姥的家人着急了。泥娃子说:“嫂子,你不想被抢的话,你不想你的娃子没有妈的话,我们就一起过日子吧?”
    姥姥说:“你有没有为你哥哥着想过?你哥哥回来了怎么办?”
    泥娃子说:“我正是想跟哥哥保住媳妇呀!”
    姥姥为难了,三翻四覆地在屋子里想了几天几夜,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计谋来。
    最后,姥姥只能向公婆提出了一个“租夫”策略。说泥娃子可以跟她一起生活,对外宣称是夫妻,这样可以避免抢亲。至于“租金”,则可以按乡俗,帮泥娃子生一个子女。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就解除“契约”。
    那个时期,缺医少药,人的生存环境恶劣。经常有男人得病丧失劳动能力,家里穷困潦倒。而采用“租夫”来“拉帮套”,既能解决这个男人的困难,也能解决另一些贫困家庭里光棍汉“娶妻生子”的问题。什么时候病好了,“契约”也就到期了,“租来的丈夫”则可以领着子女回家。如果病一直不好,这种“契约”就得维持到去世的那一天。
    姥姥家里的情况稍微有些区别,而通过“租夫”,同样可以解决当前一些棘手的问题。
过了两年,泥娃子向姥姥“索要”“租金”。姥姥这才敞开胸怀,为泥娃子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们的老姨。
    姥姥身体好,一个奶子的奶水足够哺育老姨,另一个奶子的奶水就不让动了,情愿挤出来让老姨喝或者倒掉。姥姥说,母亲“偏食”,只喜欢吮吸右乳的奶水,所以成了“专奶”。其实,这是姥姥的一种固执说法,把习惯当成了必然理由,是对姥爷的一种痴心念想。因为母亲身上,流动着姥爷的血液。姥姥心中的爱,神圣而又纯净。
说老姨与母亲是“隔山姊妹”,但又不完全是。都是亲人,分不开亲疏,不仔细梳理,就都会忘记还有这档子事存在。
    可是,姥姥一生都没有忘记“租夫”一事,经常在泥娃子面前提起,以防到时候泥娃子离开时“受伤”。姥姥说:“租金我已经付给你了。”
    泥娃子回答说:“是的,我记得。”
    两人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辈子。两人既是夫妻,也始终保持着“租夫”关系。
    老姨在家“吃老米”,招了夫婿入赘。姥姥和泥娃子的养老送终都是老姨承担的。老姨一心一意伺候,姥姥和泥娃子也过得十分开心。我时常在思考,姥姥这条路,走的是否正确。母亲说,即便姥姥的感情生活不完美,可日子过得不比别人差。如果姥姥坚持不“租夫”,生活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景象,包括母亲也可能会跟着过艰苦岁月。
    后来,姥爷还是捎信回来了,说他去了台湾,又娶了一房太太,生了一串儿女。
    得到消息时,姥姥和泥娃子已经过世。只有母亲赶到省城,和台湾来的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见了一面。母亲高兴坏了,一定要我这个“作家女儿”帮她记下这段故事,把“传奇”分享给朋友们。
    为了孝顺,我基本上按母亲的讲述,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只要我有空闲时间,母亲就要求我念给她听。有时候,忙忘记了,母亲那期望的眼神会提醒我。我便装出休闲的神态,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
    母亲会问:“小女娃子,忙完了没有?”
    我说:“忙完了。”
    母亲说:“那就跟你老妈来上一段呗。”
    于是,我手捧平板电脑,打开文学论坛,跟母亲轻声诵读起来。
    有时候,母亲听着听着,便鼾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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