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思想与近代传统之三

2022-04-27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8100   回复 1
  1.气论哲学的破与立 

  理学是建立在常识理性之上的观念系统,前面所说的否定天理世界后的儒学大转向,只是理学解构的形态,抽掉天理世界后,和解构同步的是气论对儒学的重构。

  理学内部性即理与心即理两派,都主张先有理后有气。理代表形而上的道,气为形而下的器。

  明清之际对理学的批判,否定了天理的形而上层面,颠倒了理气,也就是说气变为第一性,这样,就形成了不同于宋明理学的新义理观。这就是以气论为基础的儒学新形态,即气论哲学。

  谈到明末清初的气论哲学,要区别两种类型:一种是用气论解构理学形而上层面的普遍思潮;另一种是少数思想家用气论建构出来的新思想,我们称之为近代传统。由于气的含义多样,不同哲学家以对气所代表的意义或对气的性质的理解不同,这样就形成了以王船山、刘宗周、黄宗羲和戴震为代表的四种形态的气论。

  王船山的气论与唯物论相似,他推出满汉之别,发民族主义之滥觞。

  刘宗周的气论式心学,以“意”和“慎独”为核心,达到孔孟心性论最高阶段。

  黄宗羲的气论否定了忠孝同构,反对皇帝家天下。戴震强调个别性与具体情景,提出新的气论观,揭示以理杀人的逻辑。

  1.1王船山

  王船山抗清失败后,躲到湘西苗瑶山区,由于拒斥佛学,不肯进寺庙做和尚,所以自力更生,过着艰苦的耕读生活。要强调一点的是,王船山生前所著几百万字学术,到200年后的晚清,才由曾国藩与曾国荃兄弟刊印并传播开来。曾国藩还亲自作序。其著作有《读通鉴论》、《周易外传》、《宋论》、《黄书》。

  1.1.1唯物论与大公说

  王船山开创的气一元论,为20世纪中国人迅速接受唯物论和历史唯物主义打下思想基础。

  王船山对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的理气观彻底颠倒,认为只有气才是万物存在的终极根据,离开了气,什么都没有。

  王船山以宋之张载为宗,通过注张载的《正蒙》来阐发自己的气论哲学,提出“无其器则无其道,”“天下唯器而已矣”。这就是儒学的一元论唯物论。

  王船山的《读通鉴论》与《宋论》可以当做历史哲学来读。

  王船山根据理在气中,打掉天理的形而上层面,消除了朱子理学中天理与人欲的对立结构。他说,“人欲之大公,即天理之至正矣”。又说,“私欲净尽,天理流行,则公矣”。大公,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长远利益。

  1.1.2汉族民族主义

  儒学主张道德文化的普世主义,雍正就是用儒家的天下主义反对汉民族主义。但在王船山看来,满清之入关乃奇耻大辱。所以王船山用气论改造儒家的天下观,大讲汉族民族主义。《黄书》就是以地理为纬,以历史为经,分析中国历史上的统一与分裂,塑造出具有排他性的汉民族认同的民族主义。因此,其思想在晚清的排满革命思潮中备受推崇。王船山认为要扶植中夏人才,坚决拒斥不同气的异类(夷狄)外族入主中原,开创炎黄子孙才具有的道德天命的种族民族主义。

  1.2刘宗周

  刘宗周比王船山年长一代,生前影响也大得多,在思想史上的地位很高。在气节上,王船山抗清失败,选择了苟活,而刘宗周则选择殉亡明朝。

  刘宗周在中年时,由程朱理学转向阳明心学,并对阳明的四句教作了修改,另立四句教:有善有恶者心之动,为善去恶者意之静,知善知恶者是良知,为善去恶者是物则。刘宗周给出了不同于王阳明“致良知”的修身功夫,就是“慎独”。他认为致良知不易,所以要慎独。

  刘宗周著《人谱》,指出修身必过的六步骤,叫“功过格”,分门别类列举过与恶的谱系,并画成纪过格。

  1.3黄宗羲

  黄宗羲是刘宗周弟子,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在经学、史学、天文、地理、声韵方面都有极高造诣。

  黄宗羲一生著书2000多万字,最著名者有四:《明儒学案》、《宋元学案》、《明夷待访录》及《南雷文定》。

  1.3.1《明儒学案》

  《明儒学案》是黄宗羲梳理明代儒学史的名著,重视在学术流变中,以史料证据分析评判儒学各派系及各自理据与特点。本书在史学与儒学史上地位极高,树立了学术史写作的典范,开清代史学经世之先河。

  1.3.2《明夷待访录》

  明夷,出自周易“箕子之明夷”(夷,伤也,日出地上,其明乃光,至其入地,明则伤矣,故谓之明夷。)所谓明夷待访,即身处患难中有智慧的人,等待明君来访,录,就是备忘录。

  《明夷待访录》的《原臣》篇,指出了父子关系与君臣关系的本质不同,一刀切断了父子与君臣两大关系间的关联,从根本上质疑与解构了儒家几千年来推崇的家国同构理论。

  1.3.3黄宗羲在其师刘宗周关于公与私的理论上,进一步指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黄宗羲认为,“唯天一之大害,君而已矣”。反对皇帝家天下,以绅士公议来限制君权。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对公私领域的划分,对绅士参政议政的设想,虽不能与西方的议会制相提并论,但开出了中国传统社会现代转型的重要方案。由是,黄宗羲被称为中国的卢梭。黄宗羲的思路,是接引西方共和民主的。

  1.4戴震

  戴震的气论,有两个要点:一是强调分理,否定普遍之理,天道只是个名。二是注重气所代表的情,并由此确立人与人的相处之道。

  作为考证大师,戴震主要著《原善》、《绪言》、《孟子字义疏证》

  1.4.1戴震认为,“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认为人的所有行动都受欲望驱动,无欲则无为,只要有为之举是正当的,就合于理,如果人人无欲无为,理则不在。“理者,存乎欲者也”。

  戴震认为人人均可“欲遂情达”方可称为善的标准,并以此为标准,揭示出理学杀人的逻辑。“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人死于法,犹有怜之,死于理,其谁怜之”。

  1.4.2中国式自由主义原型

  胡适开出了礼的自由化先河,这与戴震一脉相承。

  这里要提一下,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起初以为自己的思想来源于美国实用主义大师杜威,但在读了《孟子字义疏证》后,才发现,自己所有想法与想要讲的,原来戴震全部讲了。

  戴震揭示的以理杀人的逻辑,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反吃人礼教的时代最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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