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与鱼

2019-08-26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7万   回复 14
莫名忆起儿时一事。
    此事印象深刻,过去几十年了都,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

    家门口有一潭水,弯弯曲曲,极不规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喻体,反正有一头很大,很深,腊月抽水干潭时候感受最真切;另一头则狭长,窄处约六七米样子。潭与老屋之间,是菜园,另一边,是广阔的田野,准确点说,是水田,或者叫稻田。

    这口潭,因为水深,鱼也多。有一年抽干水分鱼,我们家里分到过门槛长的鳡鱼(如今绝迹了)。

    儿时的我,极喜钓鱼。一般来讲,是要在靠近老屋台这边钓鱼的,但是老屋台这边的岸坡很高,很陡,桑树蒿苞极多,大人们就很担心,总是千叮嘱万告诫,不要一个人在这边钓鱼,否则,掉水里没人能看见。而从老屋台这边往潭对岸看过去,则一览无遗。所以,我们小孩子到潭对岸钓鱼,大人们是比较放心的。

    一个星期天,我挖了蚯蚓,独自一人去对岸钓鱼。大头那边潭水深,难钓到鱼,所以,我一般就会到狭长水域去下窝子。每次钓鱼,鱼获自然不少,起码能有十几条小鲫鱼,煎成一海碗是跑不了的。那天,一个人安静地钓了一上午,兴致正高,一侧眼,远远走来一人,再仔细一看,是村里的王老师。王老师是我们语文老师,对我们极严厉,虽然他同时是我父亲的堂弟,但因了老师这层关系,我很是有些害怕(他的亲哥哥水兵我一点也不怕,常常在他逗我时和他对着干,也就是说水兵从来就没赢过),于是就想回避。说实话,自打我会钓鱼起,这是第一次见到王老师往潭边稻田走过来。王老师读过高中,据说文革后带过村里的扫盲班,很有水平,而且,一副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每年春节,村人对联的来源除了后湾的喻老师就是本湾的王老师了。那个时候的老师,多是民办性质的,一边在小学教书,也可以在家里种田的。但在我眼里,这位王老师好像很少去田里,很多时候,我们知道他在家里修手表和相机,你也可以说他在家里鼓捣手表和相机,因为那时候村人拥有相机的人本就不多,至于手表,并不容易坏。但他就在家里鼓捣这个,再就是看书。所以那天他远远往潭边走过来时,我心里就慌了,他走得很快,我手中的钓竿鱼儿正在咬钩,不分神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盘算着离开了,可我放养在水沟里的鱼儿怎么办?我喜欢把钓上来的鱼儿放在水沟里养着,鱼篓放在潭边在我看来危险系数大,鱼儿容易跑,而放在水沟里,两头筑起泥坝,鱼儿在水沟里就很乖。王老师已经走过来了,我是真来不急把水沟里的鱼儿捉起带走,况且那时那条咬钩的鱼儿已经被我从潭里扯上来了,当王老师走过来大约还有二十米时,我连鱼竿带鱼儿扔进水沟里就跑了。

    说实话,我不知儿时为何那么怕老师。现在想来,其实是怕王老师问我话,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老师问我问题了,搞不好就是一顿训斥。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纠结了几十年。

          等我觉得老师大概离开潭边很长时间了,便返回水沟边。万没想到的是,一水沟鱼儿,全没了,包括钓竿上的那尾。换句话讲,一上午辛苦劳动的结果,泡水了。我无比惆怅地捡起鱼竿,怏怏地踱回家。我没有对家里讲这件事,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这事。我就想,是谁把我的鱼儿捉走了?王老师?王老师嫌疑应该最大,明知道我在钓鱼,而且看着我扯起了鱼儿扔下鱼竿,他不会没看到水沟里那些馋人的鱼儿。可是,我也没看到他把鱼儿捉回家啊。如果不是王老师,那又是谁呢?是村里有人顺手牵羊?可没人看见或者没人说这事啊!

           后来,我长成半小伙子时候起,就发现王老师经常跟着我父亲下河赶鱼或摸鱼。我父亲那时已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赶鱼捉鱼高手,只要父亲一穿上下水衣,或者拿起赶筝子,王老师不一会儿准跟过来分一杯羹。那时候王老师早已经不教书而安心务农了,我也不再叫他老师而改叫汉宜叔了。在我的印象里,汉宜叔其实是非常温和的一个人,在村里几乎没和村人扯过皮,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骨子里有一种文化人的特质,但又是个真真切切的农民。每次见到他和父亲下河捉鱼,我一喊他叔,他就冲我笑,样子很温和腼腆。说起来他和我父亲捉鱼算得上一美对。父亲鱼性好,铮铮铁汉,捕鱼技术过硬,喜欢做些单打独斗的事儿,一般不和村里人合起来捕鱼。村里有一位堂伯水木,捕鱼技术也很厉害,但人很强旺、小气。父亲就不和他在一起捕鱼,连看都不看一眼。但其实在河里捕鱼,人多了不行,单干也不行,人多了,鱼自然捕得少;一个人,鱼就容易跑。所以,王老师也就是汉宜叔的加入,常常令捕鱼活动开展得十分顺利,而渔获自然丰厚,看起来是汉宜叔沾了父亲的光,实际上是互相沾光。一个强势的父亲配上一个弱势的温和的汉宜叔,多年里都算得上是一种超级默契。

          很多时候,比如当我站在河坡上看父亲与汉宜叔兴致勃勃捕鱼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儿时水沟里鱼儿被人“顺”走的事儿,我就想问汉宜叔:“叔,你当年偷过我的鱼没有?”但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来。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个有文化的人了,而对于同样有文化的汉宜叔,我怎么好意思这样直白地开口?

           多年后的一天,我从县城单位回来看望父母,就听说汉宜叔死了。

          我“啊”了一声,急切地问,怎么会这样?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呢?母亲说,是啊,五十不到呢。家里做了楼房,自己在二楼一个人粉刷,蹲下身起来时就栽倒了,送到医院一看,脑溢血,没抢过来。

          我心里痛的时候,忽然便想起了儿时那些鱼儿。很多时候,我怀疑是王老师偷了我钓的鱼儿。但在母亲向我讲述的那一刻,我宁愿相信,王老师把水沟里我筑的泥坝扒开,让水及鱼儿流进了潭里。或者,王老师站在潭边看了一会那些鱼儿,腼腆地笑了笑,悄然走开了。然后,某个放牛的村人牵牛到潭边喝水,发现鱼儿,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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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康 最后回复于 2019-08-29

粉丝 98

2019-08-26
:是的,想想遇到那么多老师,我都是怕过来的。
2019-08-26

粉丝 10

2019-08-26
:是的,非常怀念王老师。
2019-08-28

粉丝 28

2019-08-26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果真如此,我心就可宽慰了。我也觉得有可能是村里另外的人把鱼顺走了。教书先生大概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2019-08-28
@波罗蜜: 见笑了
2019-08-28

粉丝 9

2019-08-26
:是的,村里一些人陆续离开人世,有时一想,挺伤心的。回去再看,很多小孩子都不认识了。
2019-08-28

粉丝 80

2019-08-27
:那就好,那就好。有机会吃吃这种鱼。
2019-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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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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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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