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
佛 缘孙超运 我最早造访的寺庙，是皂市镇的五华山白龙寺。那是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之交，十七、八岁。因为在皂市镇（当时为李场乡）的团山上中师，才得以亲睹先前只有模糊概念的寺庙。文革刚刚结束不久，白龙寺仍然僧去楼空，凋敝不堪。在我们那一代人的意识里，求神拜佛与封建迷信是同义词，所以，虽然见到了寺庙的实体，却并未悟到半分佛理。 八三年春，我随团到庐山风景区。三叠泉、含鄱口、仙人洞、如琴湖一路下来之后，到了山脚的东林寺。远远就看见红墙上的“净土”二字，不知所然，当时还没有“净土”与“禅宗”的知识。东林寺后有一泉眼，名曰聪明泉。泉上山坡翠竹连片，泉边竹杆上挂一带柄的竹筒，供往来香客取水而饮，以寓聪明。同行客人纷纷取竹筒饮水，我未取饮。饮了聪明泉就会聪明么？满脑子都是辩证唯物主义，我不以为然。在生活中，我总是作出鲁钝之举，是否因错过了这次机缘呢！不过，在同伴们饮水之际，我来到大雄宝殿，却被一副对联所吸引。这对联是：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定法而后知非法法也。一阅此联，便铭记于心，多年不忘，是因这联语所携带有佛消息吧。 八五年夏季，我因军训客居孟津，逢节日假休，就逛一逛洛阳。对于一个没见多少世面的青年，奔腾的黄河、挺拔的白杨、兀立的黄土、盛开的牡丹，以及九朝古都的文化气息等等，一切都是全新的。在洛阳深厚的文化积淀中，佛教文化是不可忽略的元素。东郊有白马寺，南郊有龙门石窟，富于武学传奇的嵩山少林寺距离洛阳也不远。我虽无志于佛学，但还是遍游胜迹。在白马寺，我请得一把檀香扇和一本油印的《三宝歌广释》。我保存《三宝歌广释》三十年了，然而有口无心，忘了它的歌词，唯有它的梵音。后来，我买到一本王希杰主编的《语言学百题》。王希杰在序言中说，他也到过白马寺。由于行程耽误，他们到达的时候白马寺已经闭寺。他们一行婉言相求，护院寺僧还是没有法外开恩。不过，王希杰又说：“语言学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因此，我也就迈向了那个门槛，我相信语言学家不打诳语。 我的佛教文化观发生转变，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三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我对江汉平原的文明发生兴趣，想写点什么。但是，要写江汉平原还是不能忽略它的佛教文化。对于江汉平原的佛教文化，我认为提一提归元寺就行了。我根据自己对佛教的理解写出两句：“施主施欲成善果，佛主佛心祛邪妄”。好友黄毕海先生对中医和佛学颇有心得，我就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不能说“欲”，应当说“愿”，佛家认为“欲”就有邪妄，“愿”就成善果。我想到香客信众们说的“还愿”，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根据黄毕海先生的意见，把这两句改成“施主施愿成善果，佛主佛心去邪妄”。 此后，我专门携妻子女儿拜谒了归元寺。其殿宇之宏伟，香火之旺盛自不必说。我所关注的是赵朴初所题“归元寺”三个字以及五百罗汉的生动奇异造型。赵朴初所题“归元寺”寺名三个字，怎么看，都好看。是它的结构好看，还是它的笔画好看呢？不可描述，无以言表。这大概就是艺术极品的魅力吧。五百罗汉，形态各异，各有象征，奇妙的是，罗汉的姿态和表情多有夸张，远非我们的大脑关于人的寻常表象 ，却又说不出它有何扭曲和畸变。每个罗汉都是某种人性的标志，每个罗汉都是某个人生故事，感觉它就是佛家的圣经。看来，伟大的艺术，就是伟大的智慧。 己未春节前，忽然接到久无音讯的侄女阿莲的电话。阿莲告诉我说，她在城东慈光寺当了半年徒弟，经年的痼疾已经完全消去，并说近期要来看望我。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语间常呼“阿弥陀佛”。应诺着阿莲的佛号，我混沌的脑际也如照进了一丝佛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阿莲才十岁出头，但是她已经辍学了。随着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潮，她很快在深圳找到了工作。九十年代中期，阿莲十六七岁。她和一位惠州小伙在深圳做装潢包工，收入很不错，着实让同乡们羡慕。2000年的时候，她和惠州小伙成了家。他们在惠州有房产，还在娘家邻县的县城购置了私房。很快，他们生了个儿子。那小家伙我见过，又漂亮又机灵，看着就喜欢。 不过，2000年之后，阿莲家有了变化。他们改行了，不再做装潢包工，似乎做起了什么利润更加丰厚的业务。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我发现他们不仅出手大方，而且言谈不着边际。接着，她妹妹失踪了，她伯伯入狱了，她妈妈病故了。到2010年，她自己也陷入难以治愈的病痛。她夫离子散，变卖房产，但是无济于事。两年前，她在绝望之中投河自尽，被好心人救起，送到我家里。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治好她的病，只是告诉她：不要虚荣，不要霸气，不要钱；要命、要家、要孩子。然后把她送回她父亲那里。去年夏天，她父亲给我打电话说：阿莲想去庙里，你说怎么办？，我说，让她去！我寄望于佛缘。至于她会去哪一个庙里，我也不得而知，随缘吧！ 电话联系的第二天，阿莲就来到我家里。她端着一缽莲子汤，拿着一串佛珠。我接过她的礼物，看到她病容尽消，掩不住心里的喜悦。她说：“叔叔，我是来为您送平安的，阿弥陀佛！”我把她让进客厅，叫她坐下，她便开始叙说她的经历和心得。她说：“我在慈光寺做了半年徒弟，跟着师傅吃斋念经。真是不可想象，就是吃了两个月斋，加上念经，我的病就全好了。我在庙里除了念经，就是做一些杂务，打扫、清洗，什么都做。我的师傅对我很好，给我讲很多道理。我们除了念经，还要学很多知识。我的师傅不为自己聚钱财，她把全部善款都用来行善和发展佛事。跟着师傅，我也懂得了勤快劳动，不要贪财，阿弥陀佛！”。阿莲说：“您要注意身体，这抽烟是不对的，喝酒也是不对的，还有抹牌赌博也是不对的！您还要叫他们年轻人不要上网，网上的那些是要把人的心搞乱的……阿弥陀佛！”阿莲说着，不是用她的第二语言惠州话，也不是带着那种行业风格的半普通话，她的语言基本恢复到她的母语，略有一点佛家的印迹。 阿莲的病我是知道的，器质方面的问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由精神方面的障碍引起，单靠医院的治疗难以奏效，还可能适得其反。而慈光寺的师傅却能消除她的顽疾，若非真身菩萨在世，谁会有如此高尚的修为！后来得知，阿莲的师傅就是心元法师。 送走阿莲的时候，我捻了一下那串佛珠，看见标签上印着“花梨木”三字。我想，这不是那种非常珍贵的木材么！一念闪过，不觉羞愧难当 。佛器不过为佛性的载体，何来贵贱之分！我等俗辈，总是在计较某种货物的含金量，那如心元法师之道德，如何用金钱来衡量呢！阿弥陀佛！ 己未元宵，于竟陵西湖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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