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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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作家林》2013年2期

《王叶湾叙事》

-------为我出生的湾子存史

车前草

知道这个湾子叫王叶湾的人
已经不多了
叶婆死于1975年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她长的什么模样
也不记得了
它是王叶湾最后的叶氏
因此,她的离去对王叶湾
具有标志意义。

年轻一辈的都叫它王湾
在行政区划上
它叫湖北天门市九真镇九真村九组
再往前叫天门县九真公社九真大队九小队
民国时期它叫什么
没有考证过,再往前呢
无从知晓,老辈子都说
王叶湾的人都是明洪武年间
从江西迁过来的
言之凿凿,有族谱为证
可惜,唯一的证物
文革破四旧时埋在后湾一户人家的猪圈
被造反派挖出来烧了

王叶湾分前湾后湾
我是在前湾出生的
前湾刘姓王姓居多
后湾多姓周 叶婆在后湾
像稻田里唯一的稗草

王叶湾有三个堰
柳堰在后湾
后湾的人在那洗菜洗衣挑水吃
有一棵老柳树歪在堰边
小时候,我常常踩着它的身子
扎到水里游玩
曹堰 斗堰在前湾
我常在那摸蚌
打一种叫扁担草的养猪草

我对王叶湾最深的记忆
来自斗堰
我们同族的萍枝姐就是在一个清晨
跳进斗堰的
这一年是1972年的夏天
她出葬那天除了几个本家
其它人都像无谓的看客
萍枝姐那时十八九岁
常常独来独往
妈妈说,湾里人前年饿得不行
队里偷着私分口粮
被萍枝妈告到公社
粮食已经吃了
每年每家都要扣回一点
垢,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跟我说这话,是在萍枝姐的葬礼上
妈妈边说边抹着眼泪

这里不得不说说我家的米缸
陶制的 土里土气
它就像我的小肚皮
从没吃饱过
米缸里有一个小花碗
常年有一块腌肉
每次炒菜怕巴锅
就在锅沿抹一下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腌肉好像不是吃的东西
而是用来光锅的

比米缸更土里土气的
是我出生的老屋
建于1966年夏天
它是王叶湾最典型的居屋
墙壁用江汉平原常见的那种土砖堆砌
檩子和椽子曾经是清末
遗留下来的上好的杉木
1971 1972 1973 三年
队里逼超支还款
檩子和椽子都换成杨树了
我对老屋记忆最深的
要数那条青石门槛
妈妈常拿它当尺子量我:
儿啊 你要是还长一点点
像它这么长就好了

我是49年后第四个离开王叶湾的人
1983年我离家到武汉读书
和我前后离家外出的有二人
一个是我的表哥王友清
一个是我姐刘泽珍
他们分别考到武汉和湖北沙市的大学
那年夏天全湾的人都来我家喝喜酒
有些醉意的石头叔跟我说
这是解放以来
王叶湾最喜庆的日子

如果再往前追朔
是我的叔爷爷刘国雄
头次革命打土豪分田地那会离家出走的
三几年在王叶湾前面的刘家大嘴遭杀害
他是王叶湾人们记忆所及
离开王叶湾最早的人了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
王叶湾人,世代务农
77年湾子里开始出现挑担的外湾人
卖针头线脑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卖豆干的
切块卖,五分钱一小块
我围着挑担从前湾跟到后湾
也没吃上一小块

王叶湾最早挑担外出的
是后湾的周爹
1981年我妈妈,人们都叫她王婆
也开始在九真街边
卖瓜子花生和冰棍
如果这也叫经商的话
他们就是王叶湾最早的商人了


我八三年的离开
是对王家湾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这是我当初始料未及的
虽然间或回家,但回家渐渐稀疏
最长的一次是1994年清明节
在王叶湾云唐叔家住了一晚
王叶湾已不复从前的热闹
前湾后湾除了老人就是小孩
隔壁老眼昏花的张家大妈拉着我的手
说:儿啊 过完年都打工去了
找个陪你吃饭的正经人都找不到了

我最近一次回王叶湾
是2012年的春上
曹堰已不复存在
上面建起了精米厂
柳堰尚存,但仅容二牛嬉戏
老眼昏花的张家大妈已过世2年
七零八落的王叶湾瑟缩在
遍野金黄的油菜花和青青的麦苗里
像一幅经年无言的油画!

注:垢,江汉平原方言结怨结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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