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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大家：《红花草的春天》

文苑 2014-03-23 阅读 1.2万 回复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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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草的春天

文 / 杨华之

与红花草有关的记忆，最初可以追溯到我六岁时的那个春天。
一天傍晚，我背着书包刚一进门，看见父亲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钢钎急急出门。我叫他一声做什么去，他边走边回头说，母亲喂养的一头水牛“膨气”了。我不明事理，扔下书包尾随而去。在村头，我看到母亲牵着的一头水牛，四肢消瘦，肚皮鼓胀得像气球。它已懒得迈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周围聚集着七八个乡邻。父亲走过去接过母亲手中的牛绳子，把牛拴在近处的一根柳树上。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钢钎，向水牛鼓胀的肚皮刺去。水牛木然地并没有出现想像中的惊跳。父亲拔出钢钎，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冲进了我鼻子，水牛肚子慢慢瘪了下去。
牛得救了，事件就此平息下来。我抱着惊魂未定的母亲，她告诉我，她不小心让牛吃了太多的红花草，幸亏发现及时，否则牛就没命了。她还告诉我，村里的谁谁谁因为牛“膨气”死了，挨了好几次批斗。我第一次知道了，田野里那一片片鲜嫩碧绿的红花草竟然“有毒”。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红花草“有毒”的认识开始心生疑窦。红花草不仅牛爱吃，猪也爱吃。那时候搞集体，家家户户都喂养着一两头猪。春天到来时，田野里长在高处的是麦苗，低处的就是红花草了。麦苗是经济作物，而红花草不是。红花草是一种天然的绿肥，一般都种在闲散的低田里，最后被翻耕到地下作为下一季作物的肥料。作为猪喜爱吃的食物，田野里的红花草自然就成了人们割猪草的对象。想想那时的猪真是幸运，它们吃的几乎都是红花草之类的植物性饲料，一头猪往往要喂养一两年才能出栏。那时我想，牛吃了容易“膨气”的红花草，猪吃了怎么就没事呢？
答案在乡人们多次的道听途说中逐渐明晰起来。如果牛吃了红花草爱“膨气”，是因为这头牛越冬时保膘不好，太瘦的牛吃了过多的红花草，肠胃功能一下子跟不上来，红花草便在牛胃里发酵产生大量的气体，如果发现及时，让牛走动或者小跑一会儿，就会安然无恙了。如果牛已动弹不得，只能迅速用钢钎放气。当然，如果一头膘肥体壮的牛吃了再多的红花草，是绝对没事的，那只能使它更健壮。猪也是健壮的，吃了当然也没事了。
我曾无数次骑在牛背上看牛儿啃食田埂上野生的红花草，也曾无数次帮姐姐抬回她割的一筐筐红花草猪饲料，无聊中曾多次想体验一下牛和猪咀嚼红花草的快慰。当我把一两根红花草放在嘴里的时候，姐姐总会大声惊叫：你小心“膨气”啊！事实上，我没有“膨气”，相反我尝到了白菜萝卜一样清冽甘甜的滋味，这发现让我每每看到母亲做饭掺进一些胡萝卜叶子时，总会向她建议：这胡萝卜叶子太难吃了，掺红花草吧。母亲当然不会听我的，她肯定没有尝过红花草的滋味。我就纳闷，她曾多次说过她小时候吃过草根树皮，怎么就没吃过红花草呢？
我确信，红花草是可以吃的。
还有另一个充足的理由可以证明我判断的正确性。我读高中时有一次咳嗽，久不见好转，去医院看医生时，他给我开了一瓶紫云英蜂蜜。他告诉我，紫云英就是红花草，这蜜就是蜜蜂从红花草身上汲取的。我惊诧不已，喝了这紫云英蜜，我的咳嗽没过两天就好了。看来红花草不仅能吃，还能治病呢。
后来有一次从学校回家，路过村外的凤凰坡时，我看到一个养蜂人在凤凰坡上搭建了蜂房子。坡下的水田里是绿油油的红花草，红红的小花开得正艳，到处是一片蜜蜂的“嗡嗡”声。我受到了鼓舞和引领，跳到田里，掐了一大把红花草回到了家。父母都外出干活去了，我自个儿烧火做起饭来。我把红花草洗净，切成菜末，拌上米粉，像母亲那样做起了菜团子……当父母回来后看到我的手艺，赞不绝口。当他们听说是用红花草做的时，先是一惊，然后是一阵苦笑。
就这样，埋藏在心中对红花草食欲的渴望终于变成了现实，并且在我们小村子，因为我的亲自试验，红花草逐渐走上了人们的餐桌。那时我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当有人对这天然绿色食物心存芥蒂时，另外的人就会说：吃吧，你看这娃子吃了红花草多聪明。也许真是应了这句话，我因为自己的聪明，最终远离了农门……
离家多年后，红花草一直成了我梦中的菜肴。有一次在农贸市场，看到一个菜农面前摆满了一座小山似的红花草在出售，我毫不犹豫买了两把回家一饱口福，可我发现，它居然与我记忆中的味道相差甚远。于是，在春天回到乡下，到田野里采几把红花草成了我的不再推迟的首选。
但我失望了。当我站在曾经的凤凰坡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碧波荡漾的麦子，和金黄耀眼的油菜花，这些都是能够增加收入的经济作物。曾经的水田已被改造得排水顺畅，红花草已没有了踪影，它不是经济作物，但它的价值完全体现在下一季的经济作物上，人们已急功近利等不及了，田野里再也没有了红花草的位置。我忽然为眼前的土地感到心痛，它就像一头步履缓慢的牛，而被人们当作能够飞奔的马，为了更快更多地榨取它的养份，人们用化工的碳、磷、钾等高效肥料，加速着它的付出，它的虚脱我们无法看见。它累了，不再松软，而是板结得钻不出一条蚯蚓，和一声蛙鸣。
我沮丧之极。在这万紫千红的春天里，有多少熟悉的事物正在消失，或变得陌生，比如红花草，比如土地，比如春天。没有了红花草的土地会结出真正的硕果、没有了红花草的春天会是永远的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