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葫芦

时令已是寒露，秋风卷着院外白杨的叶，蝴蝶般飘落着，院內墙角的一丛菊花开得正艳，而爬满墙头的那蔓葫芦，耷拉着黄叶，虬曲着瘦藤，空余一派龙钟老态，那一个个铃铛般的葫芦似乎要摇响秋的颂歌。妻说，你该把这些葫芦收收了。妻要我拣一个晴日，收拾收拾葫芦，已有好几次了。正午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我的小院，我迎着暖暖的阳光爬上房顶，将散落房顶和吊在墙头的葫芦一个个摘下来，递给下面的妻子，然后呼啦啦一阵拽，这棵曾被我们一家三口不知注视过多少次也不知谈论过多少次的葫芦藤就永远地消失了。我数着数把葫芦摆放在阳台上，心中绵延着收获的喜悦。毕竟是自己期盼了三个季节的结果。妻和四岁的女儿在一旁热心地看着，她们的眼中，也闪着喜悦的光芒。瘦瘦的一棵藤，短短的一段墙头，居然结了十八个葫芦，能不叫人高兴吗？这十八个葫芦一律粗脖细腰大肚子，浅白色的表皮光光的，很是规则。我挨个在它们的大肚上弹了弹，梆--梆--梆，心中的喜悦不觉又浓了许多。妻突然伸过手来，拿起其中的两个摸了摸，说，可惜啊，这两个怪难看的。那两个葫芦，生长期被墙头的玻璃划过，便留下了许多疤痕，虫啃噬过一般。你呀你，这不都长熟了吗？真是人心没尽呀！我接过妻的话茬。在我看来，在这个局促的小院里，这些葫芦都能顺顺利利地长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妻把葫芦递给我，说，它们原本可以长得好看些的，要是不被玻璃划，它们该和别的葫芦一样光滑。我的心头一颤，妻的这番话几乎扫尽了我所有的喜悦，我的脑海中闪出这葫芦的许多片段。还是在去年的秋天，看着空空落落的墙头，我突然想，要是种一棵葫芦爬上去，到秋来结几个铃铛般的小葫芦挂在上面，不是很有情趣吗？今年清明刚过，我把讨来的葫芦籽种在一个大花盆里，还蒙上薄膜，企盼着早点发芽。多日后，却只有一棵苗怯生生地露了出来。那些日子，只要有空，我就会守在花盆边，用目光拔高那披着一身茸茸白毛的苗儿；原本不大爱花草的妻，受了我的感染，也常常蹲在盆边，指点苗儿又长高了多少。葫芦苗被移栽到院子一角的时候，已有一拃多高了。我和妻细心地为它插上架，用绳绑好，它就在我们的注视中一天一个样地高了起来，并很快蔓上了墙头和房顶。葫芦开的第一朵花是妻发现的。那个黄昏，妻惊喜地指点着说葫芦开花了，我朝墙头望去，雪白雪白的花在夕光里一颤一颤地，引来一只灰色的蛾上下起舞。凉风徐来，我能闻到一缕淡淡的香。这以后，葫芦花次第开放，一些下面带着果的花也开了，不久就结出许多葫芦来。葫芦渐渐长大，有好几个落在墙头的玻璃上，风一吹，来回摇晃。妻提醒我用棍把它们支起来，我总说不碍事。说过几回后，妻只好自己把近处的几个支了起来。妻总说我做事没常性，往往三分钟热度，我一直不承认。但对于这几个葫芦，我确实没有给予始终的热情。如今，葫芦已经成熟了。它们整个生命历程是多么不易啊！它们每一天都可能遇到难以预测的灾难，它们每一个其实都有长得更完美的可能。可是，我一时的疏忽居然造成了它们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难道人就不能葆有最初的热情？难道人最初的热情，总要因一时的疏忽而留下或多或少的遗憾吗？我感到无限惋惜，但生命已经结束，我的惋惜无法改变葫芦的现实。我抚摸着那两个有疤痕的葫芦，说，要不，咱把它们扔了吧？不要，不要扔嘛！女儿听到我要扔掉那两个葫芦，哭着腔拽住我的袖。好，不扔，爸不扔！我忙拍着女儿的头哄她。女儿还是不放心地歪着头望着我。妻在一旁说，有啥呀，不就是丑点吗，总比没有强百倍，再说，十八个，多吉利的数字！是呀，丑是丑点，总比没有强百倍！我重复着妻子的话，说，孩子，咱们一块把它们吊起来吧！女儿欢快地跳了起来，我和妻用红绳把葫芦一个个捆好，吊在阳台的铁丝上。望着那十八个又如铃铛般摇晃的葫芦，我们都笑了。人是可以追求完美的，但不能掩饰缺憾。这葫芦留给我们的还有多少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