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启示录

（一）
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俩。
那还是我和第一个他正热情似火、每天的功课都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手挽手地压马路的时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向东桥成了算命先生的风水宝地。我突然在向东桥上瞥见了一对年轻的瞎子在桥上的栏杆边算命。我感到十二分好奇，就把他拽过去。待走近他俩，只见那女的长得十分秀气，乌黑的头发、白净的皮肤，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容。美中不足的是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就像生物课本上北京猿人的头盖骨，而那男的一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另一只眼睛很明显没有眼球了，只能看见一条细小而毫无表情的缝隙，一道可怕的疤痕还把那只眼角吊着。两人时不时地谈论着，有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看得出，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滋润着他们的生活。男的手拿一把胡琴，一只扁平的小铁盒放在膝上——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签盒。“先生，我们抽支签吧！”我说。“好好好！”那男的喜滋滋地打开签盒，满面笑容。那女的则在旁边一动不动，就像一具泥胎木偶。“且慢，抽签之前，请你们唱一支小曲，好吗？”我没有经得他的同意突发奇想。这几乎是女孩的通病，恋爱期间我行我素、颐指气使，根本不用考虑男人的感受。“可以，不过，我们唱了可是要收钱的！”那男的说。“我们照给就是了！”我的那位也来了兴趣。只见那男的取下琴弓“咣唝咣唝”地试了两下胡琴，郑重其事地拉了一个过门，那女的就开口唱到：“小小尼姑下山来，手捧木鱼敲起来，我的情哥哥，亲爱的哥哥呀，咱们明中去了暗中来......”这是有名的民间小调《小尼姑下山》，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还有这么一副动听的嗓子！很快就围了一大帮人。一曲唱完，众人齐声叫好。有几个大方的小伙子还丢了几张大面额的钞票。“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众人起哄。“谢谢诸位了！这位姐姐要抽签，请大家稍等片刻！”在一个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国家，“低俗”的民间小曲无疑是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我信手从签盒中抽出一支递给他，他在摸索时摸到了我的手，我的心头本能地掠过一丝不快。只见他双手不断地摸着那张签的下角，我见到那张签上画着着一个女人的双脚各踏着一只船，我没有出声。很快他就高声念道：“脚踩两只船，左难右也难，慢船磨时间，快船不好玩！”我又抽出一根递给他，他照样摸索一通，高声念叨：“隔河一缸金，见金不见人，要想取金回，缺少摆渡人！”然后就絮絮叨叨地给我作了详细地讲解。我瞥了一眼身旁的他，心头隐隐地爬上一丝忧郁。
五年后，我终于与前夫分手。五岁的小男孩判给了他。时间让我彻底认识了他：恋爱时的大度和温情荡然无存，毫无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太平常、太普通！这样的男人我不稀罕。我好不容易突出婚姻围城，现在已是一无所有，倒是精神上格外轻松。
我终于认识了一个“高仓健”、几次接触，我就被他特别浓重的男子汉气魄以及强有力的臂膀彻底征服了，我们爱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又到东桥，我见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依然故我，仿佛生活就如毛凫水、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身旁溜过，他们从没有觉察过周遭的波澜。只是两人的眼角已经留下了岁月的鱼尾纹。我漫不经心地踱过去：“抽支签吧！”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动人，因为我沉醉在心满意足的爱情之中，可惜这两个人不可能看到。“好好好！”男人依然彬彬有礼。我抽了两支签递给他，只见他吟哦良久，才说：“大姐，我照直说了，请莫见怪！你左手提只鞋，右手提只鞋，到头来只会鸡飞蛋打还是一个鞋，只落得孤家寡人、呜呼哀哉！”我一听，禁不住怒火焚心，丢下五元钱调头就走。
十年后，我与“高仓健”分道扬镳，我爱我的孩子，也迫不得已地爱着这个家庭。我想用我的良心和温情挽救我的婚姻，但是这个“高仓健”并不领我的情，他依然豪赌如昨，烟花柳巷、夜不归宿。稍有不顺，拳脚相向。我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当我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怜悯、一丝愧疚、一丝忏悔，反而用被子蒙住了头。又一个男孩子判给了另一个男人。我沮丧至极：天下的儿子都为母亲所生，为什么所有权都归男人？
再次独自一人漫步东桥，我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傲慢。生活已经彻底消磨了我昔日的盛气，心底升起一股未老先衰的惆怅。
我终于与一个很有权势的老头子好上了。他殁了妻，我也是徐娘半老，只不过风韵犹存。我已经对美好的爱情丧失了信心，对那种男女性事没有了燃烧的激情，只是很讲究往后的衣食住行——残存了一点中国女人的本性。就这个，有权的男人很容易满足我这种美艳动人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两年，病魔夺去了他的生命。他的一帮儿女怕我分他们的财产，相约而至。不但口出恶言，说我是狐狸精，还要将我扫地出门。我一气之下，血压升高。自知不是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不知为什么，冥冥之中我下意识地来到了东桥，我很远就看见，那熟悉的一对身影又映入了我的眼帘，只见那男的右手提胡琴、左手提着两个用废旧皮带做成的小凳，肩膀上斜挂着那只伴随他风雨人生的签盒。那只签盒已经被时光打磨得白晃晃的，仿佛是一面照耀生活的宝镜。那女的则牵着男人的衣角，不断地摸摸那个闪光的签盒，随着男人缓缓地走向那个坐了二十年未变的位置。我听说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很聪明，儿子考上了北大，女儿也即将高中毕业了。
我突然产生了亲近他们的欲望。
“先生！”我的声音听起来战战巍巍，自己都感到无比凄凉。“大姐，您是抽签还是算命？”男的依然笑容可掬。“我不抽签，也不算命，只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行吗？”我惴惴地说。“我们不懂什么呀！”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讲话。“你们真是美满的一对！你们的感情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我问。“我们是什么都不懂的？”那女的又说，“我们还什么都看不见！”“是啊，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懂！”男人附和着说。
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惜时光不会倒流，所有的生活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二）
刘某出身于官宦之家，学识渊博，风度翩翩。他在得到了孟姑娘的身心之后，又与歌舞团的林姑娘好上了。说实话，两个姑娘都长得仙女下凡似的，用“沉鱼落雁、羞花闭月”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从外表上来讲的确难分伯仲。遗憾的只是孟姑娘出身工人世家，而林姑娘却出身于书香门第，这也就是刘某决定最后选择林姑娘而甩掉孟姑娘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们两个的个性也相去甚远。孟姑娘活泼大方，能歌善舞，也有真才实学，而林姑娘娇慵任性，会玩会撒娇。
刘某与孟姑娘断绝来往已有半年之久，她并没有主动找他。他不由暗自窃喜：他的风流韵事又书写了新的一页，而这一页很快就要翻过去了，没有任何代价！她是一个明白人，一定懂得热恋中的男女半年的时间不见面意味着什么！
此刻他在自己的豪华卧室里搂着林姑娘听邓丽君的碟片：“好花不啊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歌声绕梁，如泣如诉。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扑过去抓起听筒：“喂，你好！”只一声，刘某就手按听筒，脸色惨白地说：“原来是她！”“是谁啊？”林姑娘问。“是小孟！”刘某答。马上就放开手，“好好！不见不散！”“找你有什么事啊？”林姑娘有些紧张地问。“她约我明晚七点在公园门口见面，不见不散！”刘某只好如实说。“你打算怎么办？”林姑娘又问。刘某缓缓地走到林姑娘面前，双手捧起那张如花似月的脸庞，满怀深情地吻了起来，林姑娘也动情地站起身，双手绕过刘某的脖颈。良久他们才分开，四目相对，温情脉脉。“我和她的过去你都知道吧？”刘某问。“知道！你已经跟我说了很多遍！”林姑娘小声说。“你是真的不介意？”“不介意！”“我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我也很怕她纠缠。为了我们的‘长治久安’我们一起想一个万全之策！”“好！你如果是真的爱我，那明天的约会你最好不去！”林姑娘说。“那并不好，我还是要去，而且一定要去，而且我还要带你一起去！”刘某为自己突发奇想的锦囊妙计高兴不已。“什么意思？”林姑娘惊骇地瞪大双眼。“因为只有这样可以一劳永逸。我带着你，当着她的面说‘我与你性格合不来，我们还是分手吧！’然后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你，再对她说‘我爱上她了，我觉得我们才是美满的一对！她在歌舞团工作，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歌星，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你根本没法比！’这样一说，她一定会气个半死，回头跑掉，再也没有颜面找找我了！”“妙妙妙！你还真有两下子！”林姑娘高兴地跳起来扑到刘某的怀中。
翌日晚上准七点，公园门前，刘某携带着林姑娘一起和孟姑娘都如期而至。只是没有想到孟姑娘的身边也多出了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孩。“你好，孟小姐！”刘某热情而不失风度地伸出右手。“你好，想必你带来的这位就是你的新欢？”孟姑娘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请准许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男友卓凡先生！”刘某大惊失色，自己导演的台词竟被对方用上了。只听孟姑娘大方得体地说：“我与你的性格合不来，我们还是分手吧！卓凡先生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事业有成！”说完，只见孟姑娘趋前一步，在那位风流倜傥的卓凡先生的脸上印了一个无限深情的吻。又说：“我想我是真心地爱上他了，他又在市京剧团工作，是全国小有名气的编剧，才华出众，前途不可限量！不像你只会吃喝玩乐！”说完，孟姑娘一甩她很有个性的马尾发，挽住卓凡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的的林姑娘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白马王子，只把刘某人盯得心里发毛......


（三）
小云是城中路的街花了，这是她的很多知心朋友说的，所以心里那个美，简直就像猪油在润。不看那粉嫩的脸颊，水灵灵的双眼，就是见到那魔鬼般的惹火身材，也真是人见人爱。但是谁都知道，她心高气傲，任何男人在他的眼中都猥琐丑陋，不能与她的美貌相般配。据知情人士透露她的择偶标准是五员化：身份必须是共产党员；身体必须像男子体操运动员；长相必须像最帅的电影演员；工资必须达到3000以上的公务员；对她和她的家人必须要像勤务员。区区小城，能够上这五条标准的男人还真没有，所以京山城区的男人都只能望‘美’止渴，咽自己的冷涎水。
她也有弱点，那就是她属于典型的“追星族”。在别人看来属于下里巴人的低俗，她觉得是一种阳春白雪的高雅，是一种曲高和寡的高素质表现。他公开表明他只迷恋香港帅哥郭富城。于是很有几位自不量力的男孩竭力模仿郭富城马桶盖式的短发，米黄色的夹克休闲装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其中的一个也的确得到了这位美人的青睐，所谓青睐也就是一顾而已。只是那一顾就把那个男孩高兴得蹦起了三尺高，还连蹦了三蹦。最后经过小云的认真检验，不谈五员化，光是眼睛就没有郭富城的亮，明显电力不足，风度没有郭富城帅，气质也没有郭富城雅！
小云终于觉得这个小县城简直就是高档爱情误区，她决定到大都市去开眼界、觅知音。
她坐车到了省城。正感到有点饥饿了，一看前面不远就有一家豪华的餐馆，她就自我感觉良好地肩背质地优良的女士长带小坤包踱了进去。
突然她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不就是郭富城吗？”在靠近屏风的小桌旁一个马桶盖发式，身穿米黄色夹克休闲装的男士正在自斟自饮，只见他略略地抬起头，还见到了酷似郭富城的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她身不由己地缓缓地走近，那男子又一次抬起头来，迷人的眼睛瞥见了她，接着还以标准像的姿态定定地盯住了她的双眼，她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电磁波瞬间通过了她的全身，不由得一阵颤栗。“小姐。请赏光，坐下吃饭吧！”声音就像是从《新闻联播》的国嘴们的嘴巴里吐出，充满了磁性和诱惑。那男子粲然一笑，起身离座，挪开了一只小靠椅。“真像一个勤务员！”小云心里想着，也含笑毫不客气地坐下了。那个男子打个响榧：“服务员，请给这位小姐来一杯！你喝什么？”“高橙！”“高橙饮料一杯！”“来啰！”那举止、那风度、那神态、那一般男人所不可企及的气质表现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活脱脱一个货真价实的郭富城！莫不是海外的郭富城就刚好莅临了这间餐馆，而且刚好与我碰见？什么叫缘分，这样的巧合就是！
吃饱喝足，两人还是恋恋不舍。“我们上街走走吧！”马桶盖男子提议。小云羞赦地点点头。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你是哪里人？不是从香港过来的吧？”“不是，我是汕头人！”“啊，并不是真正的郭富城！”小云的心里想。觉得比真正的郭富城还高一个档次。“你在哪个单位上班？”“我们南方已经不兴问这个！什么单位不单位！我是一家外企的白领、高管，当然也是高级知识分子，职称相当于正县级！”听到此言，小云不觉一阵脸红心跳，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帅哥，他若无其事地满面笑容，还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她感到一阵幸福的晕眩。“去跳舞吧！”帅哥跟她耳语着，马桶盖头发轻拂着她娇艳的脸庞，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似乎有所觉察，在一棵法国梧桐的阴影下，他站住了：“我真的好喜欢你！”小云没有作声。她能够说什么呢？女人要矜持！她无师自通地实践着从书本上看到过的经验。
他们进入了一个庞大而色彩缤纷的舞厅。一阵男女的汗气混杂着烟气扑面而来，使她几乎窒息。但是，爱情的魅力使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小憩过后，一曲熟悉的乐调奏起，舞池的彩灯疯狂地旋转起来，他感到身边的男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和这位相识不到三个小时的“郭富城”走进了舞池。没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舞步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让所有的舞迷都看得五体投地、目瞪口呆。突然，灯光熄灭。这是现代舞厅最开放的时刻，所有的舞迷都能意会，这是让自己意识里的魔鬼跳出身躯恣意横行的时刻，是自己理智压抑的情欲纵情表现的时刻，在帅哥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她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火热的吻。她几乎瘫软在这个男人的怀抱中，突兀起来的幸福使她淬不及防，幸福的快感使她索索发抖，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休息时，那男人附在她的耳边说：“爱情真奇妙！我30岁了，找我的那一半找了八年，用一句古话说‘惊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可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男人重新揽住小云的腰，紧紧地，还把她抱上了自己的大腿，一只手掠开她的黑发，注视着她的眼睛。黑暗中，在一闪而过的彩灯的扫描中，她看到了一张英俊而诚挚的脸孔上，闪射着智慧、果敢与自信的光芒。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刚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巴，她的脑海中又飞快地闪过了郭富城的面庞。是梦境吗？她迷惑了。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疼痛的感觉，分明是现实的存在，她兴奋得血液澎湃，面红耳赤。她又感到那张后点厚实的嘴唇啄了一下自己的脸，那个部位很快就火辣辣的，仿佛那张厚实的嘴唇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那男子又拉起了她的左手，将一个什么东西套上了她的无名指。她知道，那一定是一只名贵的钻戒，那是富人或者社会名流向自己心仪的女孩求婚的表示。“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我是中共党员，我用我的党性起誓，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的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你的幸福！我要从今天开始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在她的耳边不住地呢喃着，就像一个被某件事情激动得不能自己的小孩。“看来，五个条件都具备，真是天意啊！”小云像坐在云端喝蜂蜜，感到一种云里雾里的甜蜜从表皮一直甜到心底......
这是什么地方？小云从迷糊中醒来的时候，他依稀记得昨天两人在舞迷们的嫉妒中吃了夜宵，在男子汉苍劲有力的怀抱里、在爱人的亲吻中沉沉入睡。一个令人惊骇的意识使她突然翻身坐起，自己怎么没有穿衣服？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想找到她的“郭富城”，不见人影，她想喊他，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再看看手上的“钻戒”，不过是首饰店五元钱一只的假货，那是专门对付爱慕虚荣的女孩子的。
她一下子瘫倒在床，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