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尾诗歌近作选(九首)

2023-01-04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2万   回复 2
我不知道诗是什么

 宋  尾

诗是什么?
在之前很长时间,对此我是清晰、确切的,但近些年,那个答案变得似是而非,游移而模糊。一方面,这是由于我与诗远了一些,淡了一些;另一方面,我的重心转向了小说。与热爱的事物有点距离感挺好,让你看得更为清楚,也有助于发现自身。其实,我一直在写,只是这种写作不再是外向的,而是隐蔽的。我有许多小说都是由诗歌改写而成,不久前我还专门写了篇小说——探讨了相同的困惑:诗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无法准确说出诗是什么,但诗参与了我。看起来我已经是个小说家了,但我使用的是诗的思维。我写诗没有丝毫野心,诗已贯穿而成我的一种日常。
诗在我这里的进化是显然的。有人说我的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那是肯定的,早期,我的诗歌浓稠,激烈,现在则是冷静和思辨的。以前写诗,我期待于刊布和之后的反应,现在我更多是满足于写作的过程本身。所以,变化是存在的。如今我写诗不刻意思虑选题,不大关心读者,满足的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他人。
写诗就如在漫长的时间里持续给朋友写没有回程的信,“并且无需得到他人的理解”,所以良好的心态很重要。诗是丰饶生活的一部分,诗是一种能力,从来就不单单是你写下的那几行句子。我确乎说不出诗是什么,但我知道,诗不是什么。
对我来说,写其他文字更像是工作,而写诗是回家。

宋尾诗歌近作选

有时
 
有时,也许是很久之后
往往是认识了两千个人名之后
拥有了曾向往的完整的家庭之后
你才会发现你想要的仅仅只是
可以独自滞留在某处
而且往往只是希望呆在
一所空洞的房舍
一个没有风景的角落
以及所有别人觉得枯燥乏味的这种地方
 
 
 
 
参照
 
在我的猫身上
我发现了许多道理
如果我出门几天
它不会觉得
这个家庭里少了什么
可如果当所有人都不在
并持续几天的话
它们会变得敏感且惊恐
似乎我们留下的空缺
被某种危险的事物所占据
通过这点我知道了
家可能就是这样一种固体
它须有一种相对的完整
而且得保持这种完整
 
 
 
 
冬日客厅
 
她们待在客厅
两只猫蜷曲在膝盖下
它们一侧,油汀将餐桌
烘烤出桦木的酸味
孩子背诵了几首古诗
却忘了作者
接着妻子开始讲解
那些诠释更像
一种模糊的寻找
又或者是一种回忆的增殖
哪怕如此,我相信
它们的作者也并不会赞同
但有何不可呢
没有差谬就没有我们
事实上她们的剪影
室内温和的气候
那层将她们影子细密围拢的
黄昏的薄雾以及
从雾霭逐渐泄露的
那些无形之物
同时也将她们
描写为一首平常的诗
 
 
 
 
母亲和我
 
当她思念我的时候
我总会知道
我还知道
就像电流那样
她的情感被我
在遥远的异乡接收时
已经历了多重迟滞
所以她的爱
总会提早一些发生
我还知道
她思念的那个人
并不是或者说
不仅是现在这个四十好几
浑身毛病又总没有精神的我
而是二十年前离开家时
留给她的那个我
 
 
 
 
晚饭时女儿说梦到我了
 
她说昨晚梦到我在池塘钓鱼
淹死了,过一会儿
又活了过来
变成一条鱼走出池塘。
两天后我又问起
在那个梦里我是怎么复活的。
她说我从水里出来
很像一只青蛙。
再过几天她这样说:
你应该是一把鱼竿。
是我钓鱼的那把?
不是,她说,那把竿跑了。
其实我并不想搞清这个梦的寓意;
也不是想要刻意描述
死亡的那种不确定。
我疑虑的是,当我淹死后
在复活前她是如何度过的。
 
 
 
 
旅行回家
 
没有比旅行几天后回家更让人心安的了;
没有比旅行回家更让人低沉的了;
不可能有比这种转折更让人忧悒的了。
你幸运地结识了一个朋友,
你们费了不少时间走近彼此并且
拥有对方,尽管不能完全
理解和洞悉对方,时间到了。
那是车船的截止期,那是回家的日子,旅行结束了。
此后你要揣着一个明显的空洞
坐在记忆里,在你还算宽阔的阳台上:
你视野里面,黄昏的鸟(它们大概有十余只)
啾然飞出稠密的树林,似乎它们的家
并不在我们认为的那必然的地方,
而是一种我们从未领略的神秘之所。
 
 
 
 
忽然响起敲门声
 
周一到周五
我在旷野上玩一种
藏匿自我的游戏
在石头缝
岩洞抑或褐色草丛里
不使任何人发觉
并且不浮现于任何事物之上
相比捕获我更
擅长于摆脱和遮蔽
我逃避尽可能的
让我不安的东西
我跟自己玩
从未感觉到孤独
生来我就爱它
没有它就不会有我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它最为清晰
而在旷野里它被
某种事物所稀释了
我在旷野找它
我辍织它的形象
然后我们坐着
如同两具虚拟的历史
这次我们坐到天黑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贫乏的原野上
没有也不可能耸立着一道门
但我听到
某些东西来了
 
 
 
 
辨认
——致盛荣
 
你说你像一台
被放在墙角的琴。
那个角也许在酒店,
商场,在会议室,
也可能仅只是
自家的客厅。
 
有时我也觉得置身于
某种角落,另一种
不明的乐器。
我想奏响,但凭我自己
是不够的,我们需要
一些人,走过来
拿起我们
或是投入我们。
 
我们装满了声音。
很少流溢。除非
有人坐下来,坐在一旁。
然而很长时间我们
只是在玩一种静默的游戏:
从每个过路者脸上
辨认那些既定的东西。
 
对我们来说,把自己
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并非是件很难的事儿。
但我们仍渴望,
从虚无里发现一些真东西。
 
 
 
 
夏季
 
这么些年,阳台外
那棵黄桷树仍然保持着
托举的形象。它轻而易举
做到我不可能做到的事,
反过来也一样:
我随时下楼,挪动自己。
 
某种程度我们仍是相似的。
渡过几十个四季,即便
如此漫长的培训之后,我仍然
没有变得比刚出生时更聪明一些。
 
昨天我看到一只松鼠,
蹲在公园的阳台栏杆上。
而我那两只,四年了,它们
冬眠结束后迅捷离开了我。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后续,惟一将
我们联系起来的就是窗外的树冠。
 
楼下,一位母亲厉声呵斥她的女儿,
她的威权就如阴影;阴影里
站着另一些候车的人,他们低头
关注着自己的手心,无一例外。
一个少妇冲到街口拦车,身后
那个女婴跌跌撞撞,她的自由
和快乐中藏着一丝危险。
 
最近一个多月我厌倦了虚构,
我发现了故事里最让人憎恶的暗喻。
一盆火锅沸腾着,它展露了物质交融
所能产生的迷醉影像,但没有内容。
 
我坐在阳台上。我等着风,
它们吹拂时物体才有意义。
空气中那些强烈的白色光片
静止在建筑外侧,它们
还未彻底占领我们。我也不为
那必然结果过分担忧。只有爱的事物
才叫我们失败,让我们恐惧。
 
宋尾,诗人,小说家,一九七三年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重庆。出版有诗集《给过去的信》,小说集《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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