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萍
说到路萍，是个最苦命的人了，她的人生，几乎就是一个苦难的连辍。
说来，她是我们家门的一个姑姑，比我大三到四岁，但是，由于她出嫁得早，以至时至今日，相对于我，她已经是个历史性人物了。特别是，考虑到笼罩在她曾经的家庭以及她本人头上的浓浓乌云，就更加的让我觉得，这次与她相见，简直形同隔世。
我是今天早晨遇到她的，当时，我正在我大哥家的门前刷手机，远远地就看到她骑着脚踏车过来了，但是我没有想到是她，只是当她离我很近后，我才发现，居然是她来给自己的父亲上坟了。
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尽管我和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面，却听到过她的一些传闻，而这些传闻，虽没有说她已经不在人世，却多少说明，她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但她气色不错，一双小眼睛稍显呆滞却很有神；两张紧绷绷的脸庞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
我们互相确认后（这很有必要，因为我们有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她对我说，她是来给父亲上坟的；又说，如果自己不来，别人会说；还说，她小的时候，她父亲对她好，不像她母亲，总是打她，用脚踢她。
我不知所措，勉强应和，在我心中，她那个曾经的家早已不复存在，而她父亲——那个集肮脏与龌龊于一身的人，也随着他的耻辱被死神打扫得干干净净，那里还需要她来上坟！
她对我却不见外，言谈间，知道我的母亲在年前过世了；并对我说，来了后只能放下东西就走啰；又连声让我到她家去玩。
我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对她，一个小时候遭受耻辱，成婚后遭受暴力，卑微如尘土、命贱如草芥的人，我那里想得起她和我之间还有关系，更想不起应该把她请到我的家里去坐一坐。
对我的姓氏，就不说了，因为它关系到我的隐私，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当年，在我们村，我这个姓氏是带有一定耻辱性的，而给我这个姓氏带来耻辱的，就是路萍的父亲——我姑且称他为中万吧！
说到中万，话说有一回——那时我还很小，小到我的年龄只能以个位数的下半部分计算——我正从家里往小队的仓库走，结果就听到一阵喧哗声，只见我们小队的队长吼声如雷，将一个人捆了起来——他就是中万！
按说，他不是那种没长相的人，五官方正，身材也还魁伟，还有亲戚当着官呢。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灵魂仿佛被卤水腌渍过一般，有着三个致命缺陷：懦弱、无耻和偷窃。
这糟糕透了！要知道，那可是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那怕一个小队的队长也有杀人的权力，何况那时的人又有原则，因此就为这三件事，他不知挨过多少关、多少打、多少骂。但他无所谓，有一次还得意扬扬地说道：“如果全中国每人给我一分钱，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曾向我母亲打听，说他小时候怎样？我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很大了还鼻孔通红，挂两串鼻涕，所以我认为，他十有八九不聪明。
可不聪明就不聪明吧，他怎么就不知道踏踏实实干活呢？而且，恐惧可以阻止一个人不干许多事情，却对他不管用，以至只要有机会，逮到什么拿什么！你可以打他骂他羞辱他，但你打你的、你骂你的、你羞辱你的，等打完骂完羞辱完，他照偷不误。他就如同古希腊的犬儒学派，只求不劳而获，再无其它。
当然了，如果他自个愿意也无所谓，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心里藏着大智慧呢！但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哪，当一个女人嫁给他，结果却窝窝囊囊得不到一丝尊严与安全，如何和他过得下去？可偏偏那时候不时兴离婚，结果是他的老婆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烦我们的小队长去帮他找回来。不能不说，他还挺会利用组织的！
后来，到了承包责任制，这时，一般情况下小队长管不了他了，也不会再去帮他找老婆了，他便成了光棍——也不知算不算光棍，反正没听说他与他老婆离过婚。他的好日子也来到了，这时，除了那个每天早晨扰得他不得安宁的上工铃铛被摘了下来，单干后的农民又急需农具，他便利用这一点大偷特偷起来，什么犁呀耕的，趁夜帮人弄过来，然后喝顿小酒，就算了。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说在农业学大寨时只有小队长打他，后来是人人都打他。每天早晨，正睡得香，突闻一声惊雷，必定是谁家的菜地遭了殃。随后，这阵惊雷会滚向中万家，以至可能才刚刚睡下的中万不得不赶快起身开门，以防愤怒的邻居捶坏他的大门。
这苦了他的孩子：作为他的妻子，她可以跑（连他妈都跑了），可一个孩子能往那里跑？特别是路萍，眼看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又有那个人家敢上门提亲？
好在女孩子大了总是有人要的，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个叫什么臭的流氓找上门来，也不知花了点钱没有，就把她给捌走了。
而路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尽管她跟了流氓很快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但流氓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对她拳打脚踢。她弟弟华国，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所以人们都说，这人哪，得靠自己，所有的成功都是靠自己拼搏努力得来的，让你摊上这么一个父亲试试看？
所幸，时至今日，中万死了，流氓也死了，而路萍，既然她没有像传言的那样疯掉，那么她应该能够过好余下的日子。
愿她幸福、平安！
2024年3月
说来，她是我们家门的一个姑姑，比我大三到四岁，但是，由于她出嫁得早，以至时至今日，相对于我，她已经是个历史性人物了。特别是，考虑到笼罩在她曾经的家庭以及她本人头上的浓浓乌云，就更加的让我觉得，这次与她相见，简直形同隔世。
我是今天早晨遇到她的，当时，我正在我大哥家的门前刷手机，远远地就看到她骑着脚踏车过来了，但是我没有想到是她，只是当她离我很近后，我才发现，居然是她来给自己的父亲上坟了。
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尽管我和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面，却听到过她的一些传闻，而这些传闻，虽没有说她已经不在人世，却多少说明，她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但她气色不错，一双小眼睛稍显呆滞却很有神；两张紧绷绷的脸庞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
我们互相确认后（这很有必要，因为我们有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她对我说，她是来给父亲上坟的；又说，如果自己不来，别人会说；还说，她小的时候，她父亲对她好，不像她母亲，总是打她，用脚踢她。
我不知所措，勉强应和，在我心中，她那个曾经的家早已不复存在，而她父亲——那个集肮脏与龌龊于一身的人，也随着他的耻辱被死神打扫得干干净净，那里还需要她来上坟！
她对我却不见外，言谈间，知道我的母亲在年前过世了；并对我说，来了后只能放下东西就走啰；又连声让我到她家去玩。
我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对她，一个小时候遭受耻辱，成婚后遭受暴力，卑微如尘土、命贱如草芥的人，我那里想得起她和我之间还有关系，更想不起应该把她请到我的家里去坐一坐。
对我的姓氏，就不说了，因为它关系到我的隐私，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当年，在我们村，我这个姓氏是带有一定耻辱性的，而给我这个姓氏带来耻辱的，就是路萍的父亲——我姑且称他为中万吧！
说到中万，话说有一回——那时我还很小，小到我的年龄只能以个位数的下半部分计算——我正从家里往小队的仓库走，结果就听到一阵喧哗声，只见我们小队的队长吼声如雷，将一个人捆了起来——他就是中万！
按说，他不是那种没长相的人，五官方正，身材也还魁伟，还有亲戚当着官呢。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灵魂仿佛被卤水腌渍过一般，有着三个致命缺陷：懦弱、无耻和偷窃。
这糟糕透了！要知道，那可是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那怕一个小队的队长也有杀人的权力，何况那时的人又有原则，因此就为这三件事，他不知挨过多少关、多少打、多少骂。但他无所谓，有一次还得意扬扬地说道：“如果全中国每人给我一分钱，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曾向我母亲打听，说他小时候怎样？我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很大了还鼻孔通红，挂两串鼻涕，所以我认为，他十有八九不聪明。
可不聪明就不聪明吧，他怎么就不知道踏踏实实干活呢？而且，恐惧可以阻止一个人不干许多事情，却对他不管用，以至只要有机会，逮到什么拿什么！你可以打他骂他羞辱他，但你打你的、你骂你的、你羞辱你的，等打完骂完羞辱完，他照偷不误。他就如同古希腊的犬儒学派，只求不劳而获，再无其它。
当然了，如果他自个愿意也无所谓，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心里藏着大智慧呢！但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哪，当一个女人嫁给他，结果却窝窝囊囊得不到一丝尊严与安全，如何和他过得下去？可偏偏那时候不时兴离婚，结果是他的老婆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烦我们的小队长去帮他找回来。不能不说，他还挺会利用组织的！
后来，到了承包责任制，这时，一般情况下小队长管不了他了，也不会再去帮他找老婆了，他便成了光棍——也不知算不算光棍，反正没听说他与他老婆离过婚。他的好日子也来到了，这时，除了那个每天早晨扰得他不得安宁的上工铃铛被摘了下来，单干后的农民又急需农具，他便利用这一点大偷特偷起来，什么犁呀耕的，趁夜帮人弄过来，然后喝顿小酒，就算了。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说在农业学大寨时只有小队长打他，后来是人人都打他。每天早晨，正睡得香，突闻一声惊雷，必定是谁家的菜地遭了殃。随后，这阵惊雷会滚向中万家，以至可能才刚刚睡下的中万不得不赶快起身开门，以防愤怒的邻居捶坏他的大门。
这苦了他的孩子：作为他的妻子，她可以跑（连他妈都跑了），可一个孩子能往那里跑？特别是路萍，眼看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又有那个人家敢上门提亲？
好在女孩子大了总是有人要的，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个叫什么臭的流氓找上门来，也不知花了点钱没有，就把她给捌走了。
而路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尽管她跟了流氓很快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但流氓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对她拳打脚踢。她弟弟华国，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所以人们都说，这人哪，得靠自己，所有的成功都是靠自己拼搏努力得来的，让你摊上这么一个父亲试试看？
所幸，时至今日，中万死了，流氓也死了，而路萍，既然她没有像传言的那样疯掉，那么她应该能够过好余下的日子。
愿她幸福、平安！
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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