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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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生

文苑 2015-07-21 阅读 1.9万 回复 23


昆山叔卖藕刚回家,老伴说:“大哥又托人捎话过来了,让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去看看他。”
昆山叔真不想去,可不去对不起亲哥呀。
胡乱扒了几口饭,昆山叔抹把油嘴出了门。
老伴追到大门口,叮嘱说:“去了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嗯”,昆山叔答应着,心里却说:“我去了最好屁也不要放一个。”
大哥昆海家在村中心的祖基上。前年大哥拆掉住了四十多年的老屋,给独生儿子宝强起了两层小洋楼,楼房竣工后,儿媳爱莲嫌大哥太不讲卫生,死活不肯让大哥搬进楼房住,大哥无奈只好在楼前禾场上另起了间小屋,一个人住到了现在。
大哥不行了,昆山叔希望侄子能把大哥搬进楼房去,免得死在小屋里让村人谈闲话,可宝强说:“慌什么,等我爸快要落气时再搬也不迟。”虽是亲叔侄,但各是各的家,昆山叔在宝强面前说话感觉简直如放P。
得了骨癌的大哥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皮包骨头的脸白无血色,十分瘆人。见昆山叔进门,大哥动弹着想打声招呼,但声音像痰咔在喉咙里咕噜着,含糊不清。昆山叔鼻子酸酸的,上前抓紧大哥的手,说:“哥,歇着吧,别说了。”
大哥小鸡打鸣似的伸着脖子,艰难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可能因身体剧痛难忍,五官时不时挤动着。
这时候,宝强进了屋,站在父亲的头边,父亲望着儿子,气若游丝地说了句话:“宝啊,还给我打上一针吧?我疼。”
“您得的本来就是疼病嘛,我有什么办法?”
昆山叔忙把侄子拽出来,生气地说:“打一针又要不了几个钱。”侄媳爱莲端着碗正蹲在大门口吃饭,说:“二爷你以为我们舍不得那几个针钱啊?才不是呢,我们是听说打了那种针后,可能就多拖十几天。”
“别说了!”昆山叔料定再呆下去还不知侄儿侄媳要说多少难听话,就说:“我走了,你们看着办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反正人个个都有老得不行的那一天。”
宝强等昆山叔转过身,笑道:“我老了要是也像我爸爸这样,我自觉。”
怎么大哥生了这么个半吊子!昆山叔气急败坏,后悔真是不该来。
“昆山叔,您又去看望昆海大伯了?”
昆山叔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家盛,满脸就现出了惊喜状:“家盛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早晨就回来了,本来想去看您的,可家里事忙不开交,才一直没去。”
昆山叔相信家盛并不是虚言,因为十几年来,家盛每次回来从没空过他。
他看家盛的一些本家正忙着在楼前搭喜棚,说:“怎么,要请客啊?”
“嗨,您不提醒我还忘了,”家盛忙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昆山叔一支,见宝强端着碗走过来,问:“你也来一支?”
宝强忙不迭的把右手的筷子移到左手上,接了烟夹在耳朵上,继续吃饭。
昆山叔厌恶地皱皱眉,说:“家里什么喜事啊,怎么我都不知道?”
“老头子上半年就过七十了,本该在他生日前就请四亲六眷聚聚的,无奈我和我哥生意都忙,才拖到现在。”
“是给你爸庆生啊?好,好!”昆山叔很高兴,说:“你没提起通知一下我,搞得我人情都没赶。”
“二爷,您好像也七十岁了呀,准备请客不?”宝强笑嘻嘻地问。
“是吗?那好啊,”家盛说:“过年没有几天了,您趁早把日子定下来,到那天我早早给您去拜寿。”
“再说吧。”宝强不提醒,连昆山叔都想不起这茬了,他没想过谁会把他的生日慎重其事,就借口有事,赶紧跟家盛告了别。
两个女儿来了,一是看望一下大伯,二是给父亲送节礼和寿礼。除了酒肉,比往年多了一身新衣服,和每人五百块现金。
“爸,大伯怎么样?”大女儿问。
“不行了,也就几天的样子了。”
一屋人都“唉唉”地叹息。
小女儿把新买的棉袄拿出来,非要让昆山叔试一试,昆山叔就把旧棉袄脱掉,套上了 新棉袄。“爸,您七十大寿呢,大哥小哥他们打算给你请客不?”小女儿一边替昆山叔拉扯着衣襟,一边问。
“问你妈吧。”昆山叔把话丢给老伴去回答。
“今年年成又不好,你大哥二哥年都没法过,拿屁给他请客啊。”
两个儿子都是糊不上壁的稀泥巴,还脾气傲得很。昆山叔看了就厌烦,两个儿子也从不跟他沾边。他们日子怎么在混,昆山叔心里没底,全靠老伴过些细节给他听。听说今年又不济,昆山叔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心都凉透了。
昆山叔当了十几年的村支书,是个要脸的人,无奈后辈不强,没人能给他脸上搽点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真是服了这句老话。大哥昆海从土改就当了村干部,一直是王台村屈指可数的人物。分田到户后,大哥下来,昆山叔又接着上,没两年还当上了一把手。
合作化时,顶个地主帽子的家盛爸那真是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昆山叔弟兄俩虽然长期处在王台权力的高位,但对家盛爸从不以势凌人,在阶级斗争闹腾得凶的那些年,如果不是昆山叔兄弟俩竭力暗中庇护,家盛爸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和羞辱。
家盛爸摘帽后就外出闯荡,做成气候后,就把生意分给了儿子。如今,他是村里最闲的一个人,成天就是这里那里的邀约一些老伙伴打麻将,抹百胡。
第二天,昆山叔卖藕刚回来,家盛家派人来催客,昆山叔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可老伴也不去,昆山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家盛爸特意站在喜棚前迎客,脸上的笑好像兜不住随时都可能落下来。见了昆山叔,老哥俩亲热得不得了。昆山叔说:“还是老哥你有福气啊。”家盛爸说:“我能有今天,还不多亏了你跟大哥当年的照应。”
话是肺腑之言,可昆山叔听了并不是很顺耳,就笑笑,进了屋。
早餐吃到一半时,爱莲一脸慌张地喊着“宝强”,说:“你爸不行了,快回去!”
宝强,昆山叔,还有昆山叔的两个儿子,一起往宝强家跑。
进了那小屋,昆山叔看大哥直挺挺躺床上,有出气没进气,就怒吼:“还等什么,快往堂屋里搬呀!”
一起四个人抓住床单,兜着大哥就往外边跑,刚上台阶,宝强惊惊慌慌嚷:“别往里抬了,我看我爸已经落气了。”
于是,灵榻摆在了大门口,昆山叔抚尸大哭。
腊月二十八送的葬,第二天就复了三。事毕回家,天已快黑了。老两口住在小儿家,儿子儿媳急于想在麻将桌上撮几个过年钱,手脸没洗就出去了,连一对儿女也跟了去。
“现在这年过的,怎么年货都不兴办了?”老伴看屋里冷冷清清,叹息说。
昆山叔呆坐着,半晌无语。老伴听屋外北风摇着大树,呜呜作响,就说:“睡吧,看这天冷的,像要下雪呢。”
睡到半夜,昆山叔起了床,问老伴:“有面没有?”
“怕过年有客来,刚买了几斤丢在米缸里。怎么喝酒了还饿啊?”
昆山叔笑笑,说:“过了明天我七十也过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家里没人把我当个数,还不兴自己把自己看得金贵点?我去煮碗长寿面吃。”
面煮好,昆山叔开了女儿送来的一瓶酒,一口面,一口酒,慢慢吃,慢慢喝,竟然面吃完了,酒也光了。
他打开大门,老伴问:“这么冷的天,站风里干嘛,还不快进来。”
昆山叔说:“心里烧,去转转。”
可转了一夜,昆山叔也没有回家。
第二天,在村后他承包的那口池塘里,人们发现他穿着女儿刚买的新衣服,匍匐在一个挖过藕的小坑里,早死了。
那么浅的一点水,怎么还把昆山淹死啦?村人疑惑就议论,但也就是议一议,论一论罢了。

半转的隔壁是精明

文苑 2015-07-06 阅读 1.6万 回复 12
在卢湾村,半转的隔壁是精明。
半转叫大根,精明叫运财。大根比运财大三岁,但大根脑子不是很灵光,从小就是卢湾老少都可取乐的对象,而运财精明过人,卢湾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都说“这苟日的真是个人精!”
不过运财的精明,在大根名下却总是不好使。
那还是农村合作化时候的事。有一天,生产队长组织一些男劳力挑粪肥秧脚,其中就有大根和运财。
三个大粪坑,直径足有丈余,是生产队专为沤集体的猪屎牛粪修造的,在湾西头,紧挨正生产队的猪圈和牛棚。
当时正是梅雨时节,前天的一场大暴雨,将三个粪坑都灌得满满的,粪汤很稀,有点像隔夜的茶叶水,大根说:“这像水一样的粪哪还有点肥气呀。”队长说:“我也晓得这粪不好,可人屙的粪不够啊,有甚么办法?”他说的人粪,是指私人的茅厕,早在整秧脚时就下到田里做了底肥。
挑到将近晌午时,任务完成了一大半,队长说:“歇歇吧,等汗吹干了再挑。”大伙就在河边树荫下席地而坐,各自掏出烟来抽。
运财掏出他常吸的“游泳”烟,刚拈出一支叨嘴上,大根撒完尿从河边爬上来,走到运财跟前傻呵呵地笑着说:“搞根烟抽哈唦。”运财瞥他一眼,说:“凭甚么?”大根说:“我今天起床晚了些,没赶上买烟,你先借我一根吧,等会吃中饭,我买了烟就还你。”
离他俩不远的国华听了他们的对话,立马起身走过来,贴紧运财,瞪着大根说:“还?你拿甚么还?你没看人家运财抽的是‘游泳’吗?你天天抽的是‘红花’,人家运财要你的?”然后,胳膊拐拐运财,“来一根!”运财拈出一根烟给国华,见大根喉结滑动直咽口水,就问:“真想抽?”大根说:“嗯。”运财眼珠打个转,说:“要抽也行,不过我这好烟不能白白给你抽,这样吧,如果你敢在那边粪坑里吃个昧头,我这整盒烟都给你。”
运财的嗓门很大,周围人全都听见了,就呼啦一下围拢过来,有的说:“运财,亏你想的出!”有的说:“人家大根又不是真苕,肯定不会上你这苕当!”七嘴八舌,场面吵成了一锅粥。
运财十分得意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把烟在大根眼前晃着说:“怎么样?不是我运财小气吧?机会我是给了的,但你不乐意,我也没办法。不说了,屙尿去。”刚拿脚要走,大根一把将他拽住了,说:“你别走!”
“嗯?”运财瞪着他,大根说:“你说话算数不?”运财一下一下地咬着牙巴骨,说:“我卢运财这辈子什么时候扯谎聊白过?”大根说:“那好,大家可都听见了的啊,他说只要我在那边粪坑里吃个昧头,他就把他这盒‘游泳’烟给我。”大伙吼起来,说:“刚才运财的确是这样说的,我们全都听见了!”
因为都是男人,大根也不害臊,三把两下就将身上的背心短裤脱掉了,精赤条条地跑到一个粪水稀些的粪坑边,跳下去就吃了个眛头。
上来后,大根扑进河里洗了洗,穿上衣服就向运财伸出手,说:“拿来唦。”运财脸像泼了猪血般,使劲把烟拍在大根手窝里,说:“苟日的,老子真拿你这半转东西没整!”大根哈哈大笑,将烟每人派出一支后,剩下的才装进了兜里。
那时的“游泳”烟,两毛六一盒,是社员群众公认的“干部”烟,在整个卢湾村,只有运财这个“群众”才抽得起。运财的父母生了五个女儿,般长般大,将近四十岁时才盼到生了运财这个带把的儿子,到运财初中毕业当上社员时,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没出嫁,一家五口,齐壮壮全都是劳力。每年年底队里分红,湾里多数人家都超支,而运财家年年都是首屈一指的分钱大户。
到运财进入婚龄时,他就成了四乡八村姑娘眼里的香饽饽,那时候,受人之托的媒婆们隔三差五就往他家跑,运财挑来选去,最后相中了陈岭村的陈玉芬。
陈家是富农,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农家子弟是不会与富农女儿联姻的,但运财有自知之明,心里既没想过入党也没想过当官,所以,他一见玉芬姿色过人,就打定主意非她不娶了。
秋后,父母替儿子订下吉日,就等到时候娶媳过门了,可临近婚期还不到半月时,运财突然对父母说:“把婚退了吧,我不想跟她结婚了。”
“为甚么?”父亲莫名其妙,有点被耍的感觉,很恼火。但运财偏不说原因,为此父子俩吵了几架,湾里人全都知道了。
听说运财要退婚,大根好生不解,说:“那么好看你都不要,你打算找个仙女啊?”运财说:“你要不?如果你要,我把她让给你。”大根呵呵直笑,说:“你别日我了,这远近湾里谁不晓得我家穷,就是你有心让给我,人家姑娘也不会答应啊。”运财说:“只要你乐意,我包你能把她搞到手!”
“真的?”大根还是不信,运财说:“信不信由你!你说,我卢运财甚么事情日哄过你了?”大根有些动了心,说:“那我怎么才能让她乐意呢?”运财说:“等我跟她一退婚,你就赶紧托人去说合,包你一说就准。”
大根当晚就把运财的主意说给父母听了,父亲说:“等他退婚了再说吧。”睡觉时,母亲说:“那么耐看的女吖运财都不要,是不是,,,,已经不是黄花姑娘了?”父亲说:“人家的私事,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母亲说:“可我们儿子想跟她对象啊。”父亲说:“有那便宜捡,我看才是你儿子福气呢,你养的儿子是个甚玩意,你心里没数?”母亲叹息一声,就不再多嘴了。
就在这年的腊月二十八,大根和玉芬结了婚,运财和国华都来喝喜酒,都喝了个七八成。告别出来时,天已落黑了,两人搀扶着,国华结结巴巴说:“真的搞你不懂。。。你一向精明过人,怎么把个天仙似的女吖让给了那半转?”运财说:“我自有我的苦衷,你就别问了。”国华说:“咱哥们谁跟谁呀,有什么苦衷好瞒的?”运财血里羼了酒,往日的稳重就打了折扣了,他说:“这事我连爷娘老子都没透露的,告诉你吧,可你千万不能再当别人说。”国华说:“放心吧,我都信不过,这世上就没你可信的人了。”运财说:“她被人搞过了,你想想,我卢运财甚么人呐,能为一个流氓背黑锅?”
国华保证不说,但回家后就把这秘密讲给了自己的堂客听,随后没几天,流言像波浪一样在卢湾村荡开,传到了大根耳朵里,运财怕他耍横,赌咒发誓说:“大根,湾里那些谣言真跟我没关系,如果是我传的谣,你日我祖宗八百代!”大根满不在乎地说:“她以前跟谁都没关系,只要以后她一心一意跟我就行了。”运财瞠目结舌,心说:“这人他妈的像生苕好吃,像熟苕也好吃,就怕遇到个夹生苕,你能把他怎地?”
没两年,生产队解散,田分到了各家各户,运财家曾经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他人是精明,可一向的自负,也让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在择偶上,依然挑挑拣拣,始终看了这朵想那朵,直到三十岁也没娶上妻,他父亲愤怒了,说你再这样择高选低,老子死给你看,就硬逼着运财和一个姿色平平的大龄姑娘结了婚。看看自己的老婆,再看看隔壁的玉芬,运财哭的心都有。
一转眼,大根的女儿春娇都有十岁了,这年腊月初八,大根要为爱女生日办酒席,湾里凡与大根有交往的人家都来赶人情,运财是隔壁,反倒不图慌。直到腊月初七的夜晚,运财和家人正吃饭,国华来约他赶人情,他就让堂客到房里拿来了人情钱,看也没看就攥在手心里,和国华一块来到了大根家,主人和宾客彼此说了些客气话,运财和国华就把“人情”递给了大根,大根把钱捻开看看,坐到堂屋桌边乐呵呵地对女儿春娇说:“娇哎,人家运财叔和国华叔特意来赶你人情呢,快拿笔和本子来,爸帮你把人情记一下,往后人家请客时,爸好替你还人情。”
春娇很快就把笔和本子拿来了,大根边记边喊:“卢国华,三十块,卢运财,二十二块。。。。。”
“咹?”运财赶紧将他手按住,大根拿笔点点他给的三张钱,两张十元,一张两元,果真是二十二块钱,他急得红了脸,说:“这苟日的婆娘怎么这么马虎啊,连个票面都看不清!”然后胳膊拐拐国华,说:“身上带了十块钱没有?先给我垫上,回家就还你。”
一场尴尬了结后,皆大欢喜,运财和国华就告辞出来了,国华忍不住好笑,说:“苟日的湾里人谁都说大根是半转,依我看他比谁都不含糊。”运财却一点笑的心情都没有,回家把钱还给国华后,他关好大门,就气急败坏地推了堂客一掌,堂客不明就里,委屈地说:“谁又冒犯你这神经了?”运财咬牙切齿说:“你妈那老*,老子前生造了甚么孽,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半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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