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的窗----纪念于2008年死去的同学琴

2013-11-11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1万   回复 5



在经历了百年不遇的雪灾之后,似乎为了弥补雪灾对人们造成的伤害,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已经是深夜,把孩子哄睡以后,女人琴心坐在窗前给远在省城的丈夫写信。 突然电话铃响了,她走过去,没有马上接听电话,而是站在电话机旁,心中充满了期待。她希望这是丈夫打来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信就不必写了。 她拿起话筒,女友彩虹抱怨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地发射出来:“电话响了这半天,你为什么才来接?”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想着怎样去死?”琴心慢慢地平静地说。 “好,你给我说说你究竟想怎样去死?”彩虹好奇地问。 “我还没想好,要么去跳楼……,要么去跳河。”琴心说得很慢,似乎说的时候还在思索。 “不要给我说笑话了。”彩虹轻松地笑起来,琴心就是这样,老是一本正经的,连说笑话都很严肃。“你要的去喝酒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熨好了,你拿去穿吧,不用还了,反正我现在发胖穿不了了。”彩虹简单地聊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琴心重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光穿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给她披上了一件银色的外衣;春天的风已经很软,就像温柔的手指抚摸着她姣好的脸庞。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一股像是机油又像是死鱼的气味。这气味提醒她,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世界,而是一条杂草丛生的污水沟。 这条污水沟原本是全县人民赖以生存的县河,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在河的对岸,有一个废弃的码头,据说是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经过的地方,这个码头因此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义水关。 三十年前,县河的水很清澈,县城几乎一半的人都在河里淘米洗衣挑水。河边是个很热闹的场所,妇女们喜欢到河边洗东西就像现在的妇女爱逛街一样,为了增加到河里的机会,有的妇女把家里能洗的东西都拿来洗,甚至连桌子椅子柜子,隔不了几天,都会用扁担挑了到河边洗。妇女们一边手下忙活着,一边互相说着笑话,传递着听来的新闻。有时光顾着聊天,菜被谁家放养的鸡偷吃了也不知道。 小孩们也不上幼儿园,跟在大人旁边,大人洗东西的时候,他们就找蚌壳,撮虾子,提了网兜到河边的柳树上捡蝉蜕,用赤脚在河滩松软细腻的沙子上踩出深深地脚印,让河里的细浪荡上来把脚印里灌满水…… 男人们最爱的是夏天,夏天的时候,男人们从县城的四面八方涌到这里,他们有的教孩子游泳,有的在消暑的同时忘不了抓几条大鱼回去,有的无聊不过就去拉在河中撑篙航行的船家的竹篙,有时拉的人多了,竹篙竟被拉入了水中,船家恼火了,干脆跳进水中和他们争夺,顺便在这些人面前秀一秀自己出色的泳技…… 琴心的老家在乡下,她是结婚后才分到这间临河的宿舍的。她来的时候,这条河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水面很窄,河水全是黑色,部分河床露了出来,看得见一些破旧的渔网和红的蓝的垃圾袋;河边的杨柳早已被砍光,河里的水葫芦倒是长得很茂盛;河滩因河面的减小而变得很宽,被排放的污水画出一道道乌黑的印子,就像一匹印染得很糟糕的布;河边很少有人去了,在如今寸土寸金的时代,不知何时,杂草丛生的码头旁,宽阔的河滩上悄悄竖起了一块块墓碑,这里俨然成了一块廉价的墓地。 琴心看了看河对岸林立的墓碑,又抬头望望明净的天空,她想,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 她住的房间不大,约有三十平米,是由她们单位一栋两层的仓库改成的,有厨房和卫生间。她住在二楼,窗户下是河滩,河滩上堆着许多垃圾,大多是蜂窝煤渣和一次性饭盒以及动物的尸体,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多半摔不死,就是死了和那些肮脏的东西在一起她也不愿意。 跳河吗?河水是那样的乌黑发臭,又那样的浅…… 或许……穿上漂亮的白色纱裙,服下一种无色无味的奇药,在玫瑰花瓣铺就的婚床上,于安睡中毫无痛苦地死去…… 她摇摇头,苦笑一下。这都是天真少女浪漫的想法,以为这样会引起一个多情男人的疼爱和怜惜。她已不年轻,快四十了,不再有这样的幻想。她已经连续十天没有睡着觉了,她现在最希望的是能得到丈夫的安慰,可丈夫一个电话也没有,刚才电话铃响的时候,她的心曾经急速地跳动过,热切地盼望听到丈夫的声音,可是她又一次失望了。 她冷笑一声,什么纱裙什么玫瑰花,见鬼去吧,…… 她不再犹豫,拿起儿子削铅笔用的小刀,对准手腕上的静脉狠狠地就是一刀,然后按住刀把使劲地拖了一下。刀很锋利,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裂口,血顺着手腕温柔又缠绵地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像突然盛开了一朵朵红色的花,很快花朵就重叠起来,连成模糊的一片。听着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闻着血铁腥甜腻的气味,她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她在桌前坐下,把胳膊放在桌沿,让手腕垂下来,看着血一股股的流下,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的抽空。她不想到床上去,怕弄脏了床单,弄脏了再买是要花钱的,丈夫一年中很少回家,自己带着孩子在县城生活,平常省吃俭用的,过年都舍不得买新衣服,现在自己快要死了,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她很疲惫,一点力气也没有,但疼痛的刺激感让她的脑筋还有一点清醒,她想到儿子明天还要上学,就慢慢地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姑姐的电话,她声音虚弱地对姑姐说:“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你明天帮我送一下小亮上学。”姑姐答应了。 她放下电话,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停电了吗?她摸索着走了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像一片树叶,在风中浮浮沉沉。风把她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一个小土坡,种着很多树,最多的是杉树和松树,在土坡的中部,有一个用水泥修葺的坟墓,墓碑上写着:革命烈士何锦堂之墓。她记起来了,这是学校后面的古城堤,是小城中情侣们唯一可去的幽静场所,她看见丈夫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牵着她在树林中穿行,他们来到烈士墓前,丈夫微笑着对她说:请烈士爷爷作证,我爱琴心!说完,还用小刀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刻上了“我爱琴心”四个字。琴心很感动,靠近她,和他紧紧地偎依在一起…… 忽然一阵风吹来,她感到周身寒冷,她想要丈夫抱紧她,好让她感觉一丝温暖,可是丈夫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睁开眼,灯很亮,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丈夫的影子。她发觉自己睡在地板上,屋子里到处都是血污,像是谁故意泼了许多红油漆,看着血迹,她明白自己刚才是晕过去了。她想爬起来,可身体已经麻木僵硬,血也像快凝固似的,只是慢慢地从伤口处渗出来。恐怕是要流干了吧,可我为什么还没死? 琴心感到很深的自卑和失望,为什么处处不如意,为什么想死都死不成?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决心拼尽所有的力气来完成这项计划,以获得最后的一点自信。 她费了好大的劲,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来。衣服和手被血弄脏了,她无心去洗,也没力气,她想,还是让汉北河的水帮我去洗吧。
汉北河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挖的一条运河,连接汉水和长江,在县城的西郊,自从汉北河启用以后,汉北河水就成了小城人生活和饮用的水源,县河的水被水闸拦开,成了死水,发黑发臭,逐渐变成了垃圾场和排水沟。 想到清清的汉北河水,她一下子变得果断和勇敢,甚至没有看熟睡的儿子一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亮已经隐去,星光还在闪耀。屋门前的小巷黑黢黢的,狭窄曲折,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汉北河水在吸引着她,她一心一意地向着心中的目标奔去……

女人一过三十五岁就老得特别快,身体和心理也变得很脆弱,金秀就是这样,起床时人还好好的,不一会感觉头晕,很快就站立不住。她赶紧伸手扶住墙壁,小心地移到床边,刚一放手,身子就重重地摔到床上,她看见天花板在旋转,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人像在风高浪急的大海上飘摇,特别无助。 “哇……”突然心里一阵恶心,金秀怕呕吐在床上,把身子一偏,重心一下子把持不住,人和呕吐物同时掉在地上,天和地似乎都往她身上压,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依然烂心烂肝地难受,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突然想到了前几天死去的琴心,不知道她死前是什么情景,是否和自己现在一样? 最后一次碰到琴心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她和琴心都只是刚刚结婚,当听说琴心的爱人在省城工作时,金秀私下对她很是羡慕,直说她嫁了个好人,可是现在呢,她竟是一个死的结局。 金秀勉强支撑起身子,慢慢移到床上,手紧紧地抓住床沿,闭紧了眼睛,再也不看旋转的天和地。她头发上粘着呕吐物中的米粒,米粒已经干在发丝上,肮脏不堪,耷拉在眼皮上,她没有力气去拂开,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恐怕琴心溺水而死的状况和自己现在一样悲惨! 三 -
魏斌在一个机关单位工作,早晨,他刚倒了一杯开水,摊开当天的早报开始一天的工作时,金秀推门走了进来。 “我来你这里玩一下。”金秀朝他说了一句,就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金秀身材苗条,穿着时髦,三十几岁的女人自有一番成熟的风韵。办公室的其他人见她与魏斌说话这么随便,猜想她与魏斌肯定有不一般的关系,于是相互心照不宣地一笑,心想,等会又可以开科长的玩笑了,但他们又是善解人意的人,不想旁听这两个男女的讲话,于是纷纷说:“魏科长,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魏斌完全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他们假装不打扰他俩说话,其实等自己的老婆来了,他们又会添油加醋地说他的笑话,弄得老婆老是盘问,而且金秀是个单身的女人,难免会让老婆起疑心。他想让办公室的人留下来,给他的清白作作证,但这些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于是魏斌就有点迁怒于金秀,不想让她久留,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说到这里玩就是个借口,现在魏斌开门见山地问她,她也就不再绕弯子,说“我想问你,琴心为什么要死?” - “我不知道,可能是得了病吧,你可以去问郭涛,琴心曾经加入了他的股票群,他的消息应该比较准确。” 金秀有点明白了,琴心之所以寻短见,肯定是因为炒股亏了。这段时期不是股市跌得厉害吗?本来就是有病之身,想赚钱增加点看病的费用,结果钱没有赚到,反把看病的钱也输掉了,这种情况下想死的心情谁都会有。 金秀觉得她找到答案了。她不想再追究,可一抬头,发现已经来到了郭涛的家门口,郭涛在门口站着呢。 “你知道琴心出事了吗?”金秀没有说寒暄的话,直接问。 “知道啊。” “你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她没有什么病啊。她前些日子还来过我这里,说刚开了个户头,要我告诉她炒股,我给她申购了中石油,中签了1000股,开盘的当天就卖了,赚了好几万呢。” “那她为什么会去死?” “我也不清楚,你去问问彩虹,她和琴心最要好了!” “那你去忙吧,我走了。”原本以为找到了答案,现在她又迷惑了。 金秀打开自行车想去找彩虹,但她不知道彩虹的家在哪里,她想起还有一个叫丽君的同学和彩虹很好,她一定知道这件事,于是她打定主意上丽君的单位去。 “请问严丽君是在这儿上班吗?”金秀敲敲丽君办公室的门低声问屋里一个正在操作电脑的男子。 “是啊,你找她干什么?”男人警觉地问道。 “我是她同学,找她有点事,您有她的电话号码吗?”金秀想,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就壮着胆子继续问。 因为金秀曾经到他们办公室来玩过一次,那男人似乎认出了金秀,马上变得热情起来,他报了丽君的电话号码,并告诉金秀,丽君正在汇通家具市场给单位买办公家具,可以去那儿找她。 “是丽君吗?我是金秀,我在你的单位,我想找你玩一下。”金秀马上打通了丽君的电话。 “我在外面。”丽君的声音很冷淡,完全没有朋友相逢的喜悦。 “我知道你在买家具,我去找你好吗?咱们边办事边谈话。” “我在街上,你找不到我的。”显然,丽君在回避她。 “不就是汇通市场吗?离单位很近!” “不,不,我不在那儿……”丽君还在躲闪。 “你告诉我你在哪儿不就得了吗?”金秀干脆利落地说。 “我今天没时间……”丽君还是不肯和她见面。 看来今天是不能从她这里了解什么了。 “那你知道彩虹住在什么地方吗?” “也不必去找她,她忙得很。”丽君把最后一点线索都掐断了。 金秀很是气恼,但她又不知该怪谁。她开始觉得琴心死得真的不值得,一条生命的逝去不但不引起人们的怀念和惋惜,连她最好的朋友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的对此事讳莫如深,真的不值得! 金秀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见早上来过的那个女人又站在办公室门口,魏斌手下的那几个人不禁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女人缠上魏斌了! “你到琴心那里去的时候见过她老公吗?”金秀问话更直接了。 “见过。” “他流泪了没有?” “他流鬼的泪!” “当然,中年人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至少赶上了一样!” “他们爷儿俩都像挺高兴的样子。”魏斌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不满的情绪,这才让金秀觉得自己的疑惑和激愤是正常的了。 “小孩子不懂事我不说,你说那个大人,我真是佩服他,他在大学教书,说来有十几年了,怎么不把老婆孩子带去!” “他或许有他的困难。”魏斌耐心地解释。 “只要容得下他睡的一张床,就应该有老婆睡的地方!乞丐和民工都能带上老婆孩子,他怎么不能?况且琴心一直下岗在家。”金秀见有人和她争辩,就越发的得理不饶人起来。 “喂,又不是我得罪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大声?”魏斌提醒金秀。 “你们这些男人,就会用软刀子杀人,让一个调皮不懂事的孩子缠住一个身心疲惫的女人,自己则在花花世界里自在逍遥。你说他在外享福,他说他为事业牺牲家庭;你说他见异思迁,是陈世美,可他说没有抛弃妻子,你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对,但这样的生活确实让她难以忍受……”金秀不顾魏斌的提醒,越说越激动。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魏斌见金秀说到所有男人也并不生气,只是轻松地辩解。 金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内心感到轻松了许多,对着魏斌轻轻一笑。 魏斌毕竟和金秀是老同学,看到金秀笑,知道没什么事了,就对金秀说:“你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想不开哟!” 金秀自信地说:“我哪有琴心那么傻!” 魏斌的同事都笑了,说:“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金秀见大家都站起身,像要下班的样子,就知趣地说:“你们要下班了,我也不耽搁你们了。” “您不和我们魏科长一起回家吗?他今天没有骑车呢?”魏斌的一个同事调侃地说。 金秀说:“怕他夫人有意见,我还是自个儿骑车回去吧!” 魏斌的同事又都笑了,还是那句话:“您真的很有意思!”
一个月后,县里的广告报上刊登了一则广告:义水关对岸xx公司二楼一套间出售,三十平米,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电话:xxxxxxxxxxx。 金秀一看xx公司,正是琴心的单位。 她想,怎么不这样写啊:由于某人已在河边的坟地占有了一席之地,她在人间的住所就要退让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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