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岭,那个叫国容的孩子回来了
丰岭,那个叫国容的孩子回来了 文/熊荟蓉 昨天接到楚天尚城谭总的电话:“明天周末你没课吧?丰岭村委会接我们去玩,我明天上午九点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认识谭总两年了,直到半年前,才得知我们都是丰岭村人。再见面,就感觉特别亲切。 大清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想到父母双故,弟弟已在新堰安家。丰岭其实也没什么人,不过就两间空屋子而已,不觉潸然。 身为江汉房地产公司法人代表的谭总,可谓衣锦还乡。我呢?不过是一个还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小教书匠而已。近乡情怯呀。 就带十本《玉笛飞花》回去吧。笛声虽清,缘起却是故园的那截竹管。花色虽淡,根脉却是老家的那树栀子。 飞着小雨,天气依然闷热。 上了谭总的奔驰。谭总刚结束与一位女士的通话,对我说:“熊俊红,潜江油田的,正处级退下来了。她已经到丰岭了。她是你们四队的,你认识吧?” 熊俊红,是幺爹的侄女儿。我确乎听到母亲多次提过这个名字,但她的模样,我是真的记不得了。想来当时年纪小,而她,又很早就出去了。 我说:“是我们房头的幺爷。” 旁坐一个六十开外的男子打量着我,问:“你也是丰岭的?” 谭总抢过话:“她是丰岭四队的,跟熊俊红一个队。熊老师,这是梁总,丰岭二队的,是你小时候丰岭小学的校长。” 谭总是丰岭一队的。他还是习惯说队,不说组。那时候,我们丰岭村,一共有九个小队。整个村子,都是按照小队联排居住着。小队与小队相邻。所以,我们家与谭总家,隔着两个小队,相距也不到一公里。 我赶紧问梁校长好。虽然,我记得当时读小学时,我们的校长是熊万龙校长。 梁总问了我的小学毕业时间是83年,说他是84年才当校长的,难怪对我没印象。不过,他说,只要我说出父亲的名字,他肯定认得。 果然,他跟我父亲在窑厂同过半年。他说我父亲是个聪明人,口才也好,就是体质不行。 我们说着当年的人,当年的事。我说,我有十多年没有真正回丰岭了,每年,就是在父亲的忌日,去上个坟,然后匆匆赶回。这次回去,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拜会一下我小学毕业班的两个老师,语文谭榜老师,数学徐章龙老师。 梁总说,谭老师就是他们小队的,徐老师是五队的,待会一定让我见到,并带他们出来吃饭。 说着说着,已到采桑场附近了。我提醒谭总慢点开,要拐弯了。谭总一笑:“还真是我们丰岭人啊,这个地方,每次回来,我总是一不小心就开过了。” 余和州书记已在村委会门口候着。等他上了我们的车,谭总规划行程。先到四队与熊俊红汇合,再到谭总的一队,再到梁总的二队,再到五队找徐老师。 到四小队,当然是我带路。我们穿过一条残破的沥青路,转到家门前的水泥路,一直到达小队最西边,见到一辆黑色小轿车,就下车了。 一个穿蓝花连衣裙,身材窈窕,气度颇佳的女子迎出来,肯定是我的俊红幺爷了。幺婆在堂屋里,正把一地的玉米棒子往一个蛇皮袋子里装。 我先喊了一声“幺婆”,接着喊“幺爷”。 幺婆很快就叫出我的小名:“国容回来了,快来屋里坐!” 幺爷愣了一下,没认出我来。 幺婆说:“是你元坤哥和霜枝姐的丫头呀!有本事得很,在天门教书呢!” 幺爷才回过神来:“是国容啊,可惜你大大妈妈,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就都不在了。”她说着,眼圈都红了。我鼻子一酸,几欲泪下。 幺婆说:“病上了身,有么法子呢!俊红不要说这些惹国容伤心了。国容,我摘了这么多玉米,给你俊红幺爷装了一袋,也给你装一袋吧。” 我赶紧说,我一个人住在学校,没炊具。幺婆又去屋里提出一篮鸡蛋,硬是要给我。说孙子鹰鹰在我们学校读了三年书,得亏我照顾。 我什么都不要,只拉着她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幺婆快八十岁了,风湿病把她折磨得瘦骨嶙峋、佝腰驼背的。幺婆说,从我老爹老婆起,到我堂哥的孙子,她都见到我们家六代人了,都快活成精了…… 谭总催我们上车。不过,车开得很慢。只要是谁家门前有人,谭总就要我下去打个招呼。 于是,走走停停。我先后喊了南香大妈、船伯、云耀叔、灵枝幺、水娥幺。 终于到了我家门前。只见两副泛白的对联,两扇紧锁的大门。廊檐下堆着的草把,大概有十多年了吧,发出腐朽的气息。门前杂草丛生,青苔密布。 想到当年,这屋子里曾充满的欢声笑语,父爱母慈。如今,双亲已随云水去,空留老屋雨中立。我不忍从门缝和窗扉里往里看一眼,只靠着两扇大门,各留了一张照片。 接着朝谭总的一队行进。谭总说,他的父母也早已不在了。这些年,他到哪里,家里的亲戚六眷就跟着搬到哪里。所以,他的老家,只剩瓦砾一堆。 我们当然没有去找这堆瓦砾。见一户人家敞着门,谭总要我跟他一起下车,说这个人肯定教过我。 望着这个灰白胡子、穿灰白T恤的老人,我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真是惭愧,还没等我认出老师,老师先认出我来了:“你就是四队元坤的女儿国容吧?当年我们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女娃!” 老师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猛然唤醒了我:“您是余老师!教过我二年级的语文!” 我们把余老师请到车上,接着去二队找谭老师。 谭老师在厢房里看电视。听到我的呼唤,赶忙起身。他古铜色的脸庞,在咖啡色的上衣映衬下,更具金属色泽。他一时没想起我是谁,等到我自报家门,他的脸上大放光芒。 谭老师换了一双皮鞋从屋里出来,谭总把一叠扎好的一万元交给他,说是清族谱用的。谭老师将这些钱交给隔壁的一个老人。他们围绕清族谱的事情聊了一会儿。我猜这应该是谭总此行的主要目的。 载着余老师和谭老师,我们去五队找徐老师。 我小学的数学成绩优异,全得益于这个徐老师。印象中的徐老师英俊、幽默,爱笑。讲起课来,娓娓动听,趣味盎然。隔了三十多年,徐老师美好的轮廓宛在,温和的笑容中还增添了慈祥。 徐老师上车来坐在我身边,一路上都在夸奖我当年的聪明。他还记得我在五年级时参加区里的全能竞赛,数学得的是满分。 到了岳口的酒店,我将带来的十本书分赠给大家。 最高兴的是俊红幺爷,她看了几页,兴奋地说:“我们熊家的女儿真是了不起!姑娘,以后再有机会,一定把你出的其他几本书,都带来给我看!”席间,她跟谁敬酒,都率领我这个侄姑娘。亲热之情,溢于言表。 谭榜老师,当即就捧着书,专注地读起来。连菜上来了,都不知道。 余书记和谭主任翻了一下书,都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们说,只知道我在天门教书,从不知道我会写文章。这不怪他们,谁叫我擅自把自己的小名改了呢? 不过今天,我最开心的,是听到这么多人叫我的小名。在我把父母都弄丢后,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此刻,在一声声“国容国容”的呼唤中,我真正感觉到,我是有家的。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的亲人。走出丰岭这个家,我其实也肩负着这个家的荣辱。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弗兰克曾说:“对一个人的未来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他的出身,其次是运气,个人努力相比之下是最不重要的。”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的出身是不够高贵的。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岳口丰岭,养出了像俊红幺爷这样的政界人才和谭总这样的经济精英,也养出了如我一样的勤奋上进的芸芸众生。我有足够的理由感恩,并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 2015年6月14日于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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