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正月初二下了大雪

2022-11-12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9549   回复 2
短篇小说
        正月初二下了大雪

        一

  从年轻到年老,每年的正月初二,在祁老太的心目中,这一天都下了大雪。
  其实这天,有时候是下雪,有时候是阴天,有时候还会出薄薄的太阳。但无一例外,祁老太的儿子刘川北都会附和着说:“妈,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呀!”
  这时候,祁老太就来了兴趣,说:“你依往像去年一样,跟我准备好东西,推我出去走。”
  于是,刘川北就开始跟祁老太张落轮椅,铺垫褥子,灌好热水,带好零食——尽管祁老太不会动这些东西。但她一出门就是一整天,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包括跟祁老太穿好一身轻便的保暖效果好的羽绒服,包好那条用了几十年的有点过时的红色围巾一一这条围巾是祁老太的初恋对象送给她的。这么多年,搬了无数道家,别的东西可以丢,也丢失了不少。但唯有这条红围巾是祁老太第一个想起来要带走的物品,并且找不到它就不会动身。
  刘川北一直很奇怪,母亲姓祁,父亲姓魏,他怎么会姓刘呢?而且,双亲的祖上也没有一个人姓刘?从小到大,他一直问父母。父母都没有正面回答过,都随便找来了一个理由搪塞着他,连父亲病逝前也没有问出所以然来。
  后来刘川北大了,懂事了,不问了。他知道自己的姓名可能与母亲的情事有关,与这条红围巾有关。
  说祁老太得了老年痴呆症吧,也有点不像。除了正月初二,除了大雪,除了红围巾,其他日子里又还很正常。刘川北问过医生,这是为什么?医生说,可能是一段特殊记忆无法抹除,也就是记忆障碍。到了某个时间点,被某句话某个词语触发,喜欢“昨日重现”。比如说,你说的“正月初二”。比如说,你说的“大雪”。
  今年的正月初二,确确实实有下大雪的样子,只是早上还没有开始往下飘落。
  祁老太一早就从窗户玻璃上面,看到了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白色光影。她兴奋地喊起来,“儿子,今年又下大雪了呢?”
  只有这一天,祁老太的眼睛特别明亮,心情特别的好。如果不是担心路上有雪,她的轮椅打滑走不动,她是不会让儿子推她出门的。她会打开电动轮椅的开关,或者拨动驱动外轮自己走,自由自在。
  刘川北的媳妇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打了个呵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刘川北说:“可能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按习俗,正月初二是刘川北到岳父母家拜年的日子。因为祁老太的原因,以至他们家改变了习惯,挪到了初三。与兄弟姐妹错开了一天,有一点点的违拗感觉。
  祁老太出来,是到山楂树公园来的。她不从大门口进去,而是喜欢到马路旁边与公园相隔的一道花坛跟前,长时间地静..坐。她说,花坛上有一道栅栏,栅栏里面,坐着一个白发老头,她就在和这个老头长时间闲聊。老头身穿工作服,手里拿着修剪花草的剪刀,就坐在公园里边甬道的牙石上,和祁老太聊天。祁老太说,那老头就是公园的职工,只要她过来,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而刘川北看这里,和祁老太说得大不相同。这里是山楂树公园不假,里面有几十年前就生长在这里的几十裸山楂树不假,里面有一块偌大的草坪也不假。但几十年前,原来属于棉织厂的砖石院墙,早就拆了,改变成公园。这里做过一回花眼院墙,做过一回铁栅栏。现在全部拆干净了,换成开放式的花坛。休闲之人,可以从四面八方步入公园。但祁老太却停在了这里,说那道栅栏还横在面前,她进去不了。那个白发老头,就坐在里面,隔她不到三米远。
  刘川北曾心血来潮,悄悄问过祁老太,“妈,这个老头是不是姓刘?”
  祁老太摇头,“我怎么知道别人姓啥?我没有问过别人,我不能这么冒昧问人家姓什么啦?”
  刘川北只得附和着说:“哦……对,是有点冒昧!”
  大雪来临之前,曾扑扑拉拉下过几场雪粒子。仿佛是在储蓄力量,要积攒到今天一起抖落下来。
  刘川北推着祁老太从马路上走过来的时候,天空之脸,蹙眉皱眼,阴沉得很厉害。气温很低很冷,冷得马路和远远近近的高楼十分僵硬,一动不动;冷得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收缩紧身子,即便有风也懒得摇晃;冷得路口交通指示灯的红黄绿颜色,变化缓慢。
  因为是正月初二,街上的行人还没有这么早出门拜年,都在被窝里享受着一年上头盼望得很辛苦的少有的几天假日温暖。
        二
  祁老太和这个老头聊天聊得很开心,大多都是聊的年轻时期找对象的事情。祁老太聊她在城市西郊三游洞景区招待所里当服务员时期的一些事,老头则聊他在乡镇学校教书的一些事。
  祁老太说,她的对象是景区的摄影师。那个时候,摄影师是个很高级很神秘的职务。人们的思想还禁锢在“照相是吸人魂魄,喝人热血的巫蛊之物”年代,尤其“彩色照片更是看得见,更是直接来拿命的”。是游客带来了山域外面的文明之风,吹开了沉睡的山梁。山是那个石头山,漫山遍野生长着山楂树。山楂果子成熟的季节,满山红色,比照进山村的太阳光还要鲜艳。三游洞是那个半山腰的石头洞,只是从这边洞口进去,到那边洞口出来,在山的肚肠里钻了一道,有一种穿越和重生的感觉,令人沉醉和神往。
  摄影点就在三游洞出口,他脖子上挂着两台长短炮筒子相机。人们意犹未尽,很多都会找他“留下美好的瞬间”。那个时期使用胶卷,数码卡闻所未闻。照片从拍摄到邮寄回家,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游客仍然趋之若鹜。他忙得回单位食堂吃饭的时间都很紧张,是祁老太主动要求跟他送饭的。每送一次饭,他就跟祁老太拍几张照片。在山楂树下,在山楂果发红的时候。他每上一卷胶卷,为保证实效,开头和结尾都需要空曝几张。他们就利用这个机会,留下祁老太百媚生笑的许多瞬间。渐渐地,祁老太寝室的桌子抽屉里,几乎塞满了照片。他们就是在送饭中,在欣赏照片中,在讨论下一次用什么姿势拍摄中,两颗年轻的心渐渐靠近,渐渐产生了爱意。
  但祁老太知道他心存高远,他不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呆得很久。既便滋生出爱意,她都深埋在心底。
  果然,他们交往了一年多以后,国家恢复高考,他抓住机会考上大学读书去了。
  他来向祁老太道别。买了两盒肉罐头,两瓶汽水,就在祁老太的寝室里,两人对饮。千言万语,尽在你我的一颦一笑之中……
  那个老头听祁老太讲故事,听得很认真,听得经常发出哈哈哈的爽朗笑声。老头说:“我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你听不听?”
  祁老太说:“你听了我的,我当然也要听你的啦。”
  于是那老头也沉湎进了过去,声情并茂地讲着他的“爱情故事”。
  老头讲,他在一所中学教书,由于离家很远,需要住校。没想到,他的隔壁寝室住着一位年轻女教师。当年的寝室,说的是单间,其实是一个大教室里面的几个隔间。顶上用的是三角形木架,亦称过梁。离地两米多高,也就是说彼此是互通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女教师经常将钥匙关在了寝室里。经常搬一架小木梯进来,搭到隔墙上,要求他帮忙从这边翻到那边去一一完全有点“培训”加“暗示”的意味。渐渐地,两人翻来翻去就翻到了一张床上。
  本来这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他也想认认真真同这位女教师谈一场朋友。没想到,女教师是结了婚的。只不过是家在乡村,女教师长期不回家,隐瞒得很严密,他才睁起眼睛陷了进去。
  那天,别人的老公直接找到学校,找进了他的寝室,将那架小木梯搬到了校长办公室。于是,这个老头就“必须”远离这名女教师,来到了这座城里,当起了一名园林工人……
  这回轮到祁老太笑这个白发老头了,她笑白发老头比自己还要”惨痛“。自己遇到的还是真心想谈对象的人,而白发老头一开始就掉进了人家设计好的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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