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的故事

昨天 15:01   发表于 天门聚焦   阅读 816   回复 2
       ( 按:近日梳理古石家河城址衰落成因,有两点新发现,“泽国岗地生态系统” 与 “故意留下的文明纪念”。  石家河文明的地理与物质根基是“泽国岗地生态系统”,这是解读其人与环境耦合关系的关键地貌密码。古石家河因这片岗泽交错的土地走向鼎盛,也因它的失衡逐步步入衰落;距今 3700 年前,在物质文明崩塌的前夜,城址被彻底废弃,先民们埋藏的以精美玉器、陶陶罐罐为载体的“故意留下的文明纪念”,既确认了自身的成就,也完成了一场有尊严的告别,让文明信息跨越时空传递至今。虚构这只玉凤的故事,便源于此。)

        在古云梦泽的西北边缘,坐落着古石家河人的城邦。
        这是 4.2ka 气候事件后,连绵不休的雨季里,又一个湿冷的清晨。
        云梦泽的雨,裹着水腥气,打在人脸上发沉。洪水反反复复漫过高程 28 米的岗地边缘,那是祖辈传下来的生活安全界限。早先水渥到这,人们还能退到再高的地方,活动范围被缩到鼎盛时的三成多;后来极端洪水曾漫到 32 米,大半家园被渥了,能落脚的地方只剩两成。而这一年的水势,眼看就要渥过 32 米的极限。族老们蹲在城垣边,看着白茫茫的水叹气:这地方,怕是呆不住了,这是天老爷要收这地方了。
        麻风子雨打湿三房湾的陶窑,湿雾裹着窑火的余温,漫过谭家岭岗地的红土坡。石央蹲在草屋下,手里的刻刀沾着细碎的玉屑,面前那块鸡骨白玉料,润得像云梦泽里捞起的月光,这是罗家柏岭玉坊传了五代的籽料,是太爷爷临终前捏在手里塞给他的。
        “雕只凤,要能飞过泽水,驮着我们的念想。”族老摩挲着玉料的纹路,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沉。
        石央是晓得的。凤是石家河人的神鸟,是泽国里的灵物,是对抗水患、祈求安宁的寄托。这只玉凤,不能只是件器物,得装下整个族群的魂。
        他是城邦里最好的玉匠,指尖的茧子老厚。可今年的雨太邪乎,云梦泽的水早漫过了往年的安全线,东河、西河的水浪拍打着岗地边缘,红土时不时向下掉。冲沟里泡发的陶片露着红褐的边,像先民没说完的话。
        城邦里的灯火,一夜比一夜稀。
        年轻后生们背着行囊和干粮,逐渐往大洪山南麓去了,要找新的高地安家。隔壁小妹走的那天塞给他一块米粑,不舍地说:“央哥,洪水要渥到家里来了,你也走吧。”
        石央没走。他得守着这方玉料,守着族人最后的念想。
        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带他克水里摸鱼。那时的水没这么高,能看见水底的鱼虾和螺壳,岗坡上的稻穗沉得压弯了腰。三房湾的陶窑烟火能飘出十里,烧出的红陶杯码得像小山。印信台祭祀的鼓声,罗家柏岭玉坊的叮当声,从日出搞到月升。
        可现在,鼓声没了,陶窑冷了。
        雨又大了,草棚顶漏了,雨滴落在玉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石央急忙用衣服去揩,指嘎头却意外被刻刀划伤一个口子,血珠滴在玉料上,顺着纹路散开,像凤羽上最鲜活的印记。他没揩,这是他的血,是石家河人的血,该融进这只凤里。
        刻刀划过玉料,一点点刻出凤的模样。他选了团身蜷曲的样式,首尾相衔成圆润的弧,最大径不过四寸七分,厚将将六七厘,拿在手里好合适,这是生生不息的意思,哪怕族群迁徙,血脉和手艺也断不了。凤首要刻出勾状的冠,像岗地的轮廓,尖锐却坚韧那是赖以生存的根基,圆眼刻得有神,瞳仁有一咔咔凹下,似盛着星光是没熄灭的希望,尖喙微微上扬,是要弄开泽国的迷雾,寻得新生机。
        最费心思的是凤翼。他用减地阳刻的技法刻出层层羽纹,外层羽片舒展如流云,像能兜住岗地的风,内层羽纹细密如泽边的芦花,是族人世代相传的细腻与倔强。每道羽纹都斜向朝上,朝着泽水消退的方向。腹下隐刻小巧的卧爪,爪尖圆润却有力,是对土地的眷恋,哪怕要走,也带着体面与尊严。尾部双叉与凤头相连,在尾羽上方打一个细洞,再刻出小小的凸榫,细洞是穿绳用的,曾挂在祭司胸前承接香火,凸榫是传承的象征,像祖辈传父辈、父辈传子辈的手艺与信念。
        玉料本是鸡骨白,被指尖的血珠粘了一点,在翅尖凝成一抹艳色。石央看着那抹红,突然觉得这是凤浴火重生的颜色,是石家河人与自然抗争的底色。
        他刻得很慢,每一刀都带着岗地的风、泽水的浪,带着对家园的眷恋,带着族人的牵挂。这只玉凤里,藏着石家河人的日子,凤翼的弧度是陶窑升腾的烟火,凤身的温润是稻穗的清香,凤眼的光亮是祭台的星火。
        雨停的那天,天边裂开一道微光。
        洪水白茫茫接天,城邦像一片浮在水里的叶子。族老们来了,佝偻着背,像几株被雨打蔫的枣树立在草屋外。石央捧着玉凤站起来,鸡骨白的玉身在光里泛着温润的柔光,勾冠如岗、尖喙破水、展翼乘风、蜷尾衔首,样样精巧。翅尖那点朱砂,艳得像岗地上最红的土,像族人们沸腾的血。
        “能飞了”,他的声音哑得蛮厉害。
        族老们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嘎摸过玉凤的纹路,眼泪掉在玉上,顺着羽纹滑落,留下浅浅的湿痕。“它会记得我们,后人也会记得我们。”
        他们带着石央,走到罗家柏岭土台南侧的排水沟旁,沟底铺着三层红陶片,是三房湾最好的窑货,那西有他们生活的印记。族老把玉凤轻轻放进去,族人们一锹锹往沟里填红土,每填一锹,就是一份念想:“后人会看见的,古石家河人曾在这里活过、奋斗过。”
        红土埋住了玉凤,埋住了岗地的念想,却埋不住石家河人的魂。
        坚持在石家河的人们最后看了一眼家园,陶窑的烟散了,农田的绿没了,白水茫茫。他们收拾起家当,向西而去。身后,是渐渐被洪水反复吞没的谭家岭,是埋在红土里的玉凤,是一个文明最体面的告别。
        这一刻,是距今三千七百年前。
        许多许多年后,人们在这片曾经的城邦地下,挖出了那些码放整齐的陶陶罐罐,也挖出了这只玉凤。虽历经几千年时光,鸡骨白的玉身依旧莹润,翅尖那点朱砂,依旧艳得惊心。
        人们围拢过来,特别惊叹。他们慢慢读懂了这只玉凤的语言,那是一个古老城邦对家园的眷恋,对自然环境抗争的坚守,对传承的执着。它是一份跨越千年的文明说明书,期待着后世读懂,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风从古云梦泽的方向吹来,拂过玉凤的翅膀。仿佛只要风再大一点,它就能带着石家河的故事,飞向更远的地方。
作者补充于 昨天 19:53
        这里将石家河文明所依存并形成的人地耦合体系概括为“泽国岗地生态系统”,特指在江汉平原湿地(泽国)环境中,以自然岗地为安全聚居基座,进而发展出的区域性适应系统。
        “泽国岗地生态系统”概念的提出,是对石家河文明的创新性认知,有望为深度理解长江中游乃至全球湿地环境中的史前文明提供可借鉴的分析语法,同时也可作为江汉平原其他同期遗址研究的有效比较框架。
        长期以来,有考古学家多聚焦于“一件文物”或“一座城”的叙事,却往往忽视对特定地域人地耦合关系的深度解读,而全新世中期的古云梦泽区域,石家河文明正是以“泽国岗地”为范式的文明生命系统,曾在此处蓬勃演化。

        曾有考古学家说,天门蒸菜的历史有1万年以上,如果将这个结论放入 “泽国岗地生态系统” 检验一下,就会发现它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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