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西窗

午后的丽日下，园里繁茂的花草显得微微的倦怠，朱红的亭榭在炽热的阳光下也有些萎顿。廊下的鹦鹉幽幽长叹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门帘被一双纤手轻轻拢起，显露出一个憔悴的人影。回廊上的脚步轻寂无声，身影单薄得仿佛是一袭苍白的衣衫。空茫绝望的黑眸中，似有一点火光在隐隐地跳跃。
多么寂静的午后。粉白的高墙外，是否有喧闹的街市和纵欲的歌宴呢？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是否有扬鞭急驰的归客呢？鹦鹉微闭着双眼、单支着脚，是在冥想还是在睡眠呢？
单薄的白衫火焰一般颤抖着，空洞的双眸燃亮起来。那低低的耳畔的呢喃、晶莹如寒星的眼睛、灼热的双手的触摸……仿佛有人影立在身侧，鼻息已靠近柔柔的鬓发……
“吱呀”一声门响，闪出一个翠衫双鬟伶俐的女孩，狡黠的目光闪闪烁烁，“小姐，可要侍侯？”“多事的丫头。”惊散的绮梦后露出紧皱的长眉。
娉婷地穿过打起的门帘，懒懒依在长长的廊上。“燃上香，琴抱出来。”琴套里散出几张微香的稿纸，拿到手里细细地看去，一行行字句悱恻缠绵，脸竟微微地红了，嘴角上隐隐噙着一丝笑意。
“小姐，可要琴谱？”“没事了，去吧。”坐在琴前，房间里静寂得刺耳。温暖的过去在背后渐远而寒冷，脑内还清晰地印着暖暖的臂里渐渐消融的红烛。
窗前的翠竹仿若纸墨的剪影，一丝不动。琴声渐起，低低的，在回顾往日的缠绵？谱旧日的云雨欢歌？甜蜜里的淡淡忧伤？月的影在西窗外轻轻悄悄地，浓到深处的感情无法用语言表述。寒冷的长夜在交织消融的躯体外远退，心里的恐惧在紧黏的双唇间淡忘。黑夜短暂而漫长，白日漫长而短暂，黄昏的渴望、焦灼与惶乱地猜疑……
愈来愈漫长的等待，溅落的泪水惊散了花鸟的宁静，叹息一声长似一声。泪珠在苍白消瘦的面孔上没有休止地，一行一行滚落。昏暗的月光下，花木影影绰绰，西窗下的人瑟瑟如秋叶。没有止境的等待，而人杳如去鹤，只到翠衫的丫头一语点破迷津。原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原来万般恩爱、千种誓言都只是虚假。但深情凝对的双眸、爱到深处的呢喃，也都可以是虚假吗？是真？是假？如何勘得破？是别样的苦衷？——抑或竟是轻贱，对挚爱奉献的轻贱？
女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放荡？真情挚爱，坦诚直白的情爱，在世人眼里何尝不是放荡呢？话是由人说的，黑与白只是一纸之隔。但纯净的情感，霎时间便暗淡了，只因那个对象失去了价值，只因被他等同于花街流莺的虚情。
琴音震得窗外修竹簌簌而动，爱是痛彻心扉的，如何才能消去那痛楚的寂寞和被伤害的眼神？
长长的夜里千回百转地思虑，自己燃起又熄灭的万千种希望。最无情的莫过于时间，可没有直面过的现实，总能幻出无限虚影。
隐隐窥见一闪的青衫，白衣惶急如风一般旋过，两相注视，以为有千万般话语需要诉说，目光却淡漠得冷如寒冰，如锋利的刃，缓缓地，缓缓地，划过伤得支离的心。还存幻想么？还想奋争么？即使再能得到，这粉碎的心又如何粘合？

“唉，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鹦鹉在窗帘外和着琴声，幽幽地念着。但东风之后，又是何种的苍凉，何种痛彻心扉的寂寞。铮然一声，琴弦断裂在飞溅的泪水中。
那个翠衫的丫头不知何时消失在门帘之外了。掀起雕花的箱笼，里面静静躺着一束长长的白帛，寒冷的床第，再也不值得此生眷念了。
爱到极致却换来一场毁灭的伤害，和未来无法面对的羞辱。心已死了，又何必留着一个躯壳去承受人世无尽的苦役呢？
苍白的衣衫无声息地徘徊在回廊亭院里。隐隐的鼓乐和鞭炮声从远远的粉墙外传来。“小姐，小姐，该更衣了。”翠衫的丫头倏然已到眼前。“先去准备吧，就来。”
寒寂的脸庞上忽地闪出一丝冷笑，为何不将这尘世的悲剧演绎下去，看着这躯壳如何痛苦地，在轻贱与嘲笑中被毁灭呢？
宴罢灯残了，粉白墙下的庭院仿若盲人无珠的空眶。西窗外悬着鹦鹉，西窗内，是断弦的琴、和字稿燃过后凌乱的纸灰。

200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