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
闺 蜜
寒流说来就来了，真的让人感觉好冷。窗外，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细小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冷空气如一根根钢针，透过窗户的缝隙穿进屋子里。一股寒意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裹紧了厚重的睡衣，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用手揉了揉略微酸涩的双眼。
今天是你入院，进行放射性治疗的第二天，刚给你通完电话，微弱的声音，明显的中气不足，却平静而淡然。我关切问你这两天的治疗情况，你说，每天就是吃一些放射性的药，也不用打点滴，唯一跟以往治疗方式不同之处，必须隔离，防止辐射，不用家属陪同，也不见医生和护士。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阵揪紧，担心地问，吃饭怎么办？你告诉我，到饭点后会有医护人员把餐车送进病房，然后离开，等你们出来各自拿了餐盒后，护士再来把餐车推走，一切都是在密不透风中有条不紊进行。你冷峻得似乎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倒反过来安慰我，每天就是吃药，睡觉，睡觉，吃药，好在吃下的药物没什么剧烈反应。听着，听着，喉咙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给陡着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你是在暑假做的手术，当得知这个消息，我心急如焚坐大巴赶往省城医院时，已是下午两点。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捧紫色的康乃馨，这是你喜欢的颜色，一如你高贵的气质。顾不上擦一把汗，直奔六楼病房。你已经进手术室两个多小时了。手术室外，你的四个兄弟姐妹静静地守候着，个个表情凝重，小姐的眼圈明显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看着大姐两鬓的白发，有些微微佝偻的背，显得那样的无助。只见你老公焦急地朝里面张望着，见我来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笑容可掬，只是微微点点头。你儿子在走廊两端来回踱着，1米85的个子，仍显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愁云。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大家就这样无言地站立着，彼此都不开口说话，怕一开口，会泪如泉涌。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谁都无法接受。你从发现病情到市级医院检查到省医院入院治疗，前后不到一个周时间，而且必须手术，刻不容缓。幸亏是发现得及时，还可以有效控制病情的恶化。难怪前几天给你通话时，听来情绪有些低落。当时也没在意，只是心里有些疙瘩。直到反复检查，确诊后，你才微信说在武汉，我还以为是学校派你武汉学习。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你才告诉实情。
与你认识这二十多年，你总是这样的隐忍，内敛，生活中的愁苦及工作上的压力，总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从不叫苦叫累，你太憋屈自己了。在丈夫眼里，你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在学生眼中，你是爱生如子的好老师；在领导眼里，你是优秀前途无量的教学能手；在异性眼中，你气质优雅，甚至还有人说清高、拒人千里之外。似乎一切耀眼的光环都罩在你的头顶。我经常嫉妒老天过于青睐你，羡慕你是命运之神眷顾的宠儿。夫妻恩恩爱爱，经济可观，儿子阳光帅气，知书达理，公公婆婆拿你当掌上明珠。已到中年，正是该享受的幸福时光了，可老天爷这次却跟你开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玩笑。 回想与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总是互相勉励互相安慰互相取暖，然而，这多年，我感觉欠你太多太多。不管是曾经的为情所困，还是如今的为钱所困，你一直贴心地帮衬着我，买房子时，在我焦头烂额到处愁钱碰壁，你主动借我两万元。平时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想到给你打电话，你从不过问干什么，只问要多少。在你面前，我从未有过秘密，包括我的青涩初恋，包括和你第一次去龙尾山相亲，包括在我飘零的日子里，所有的酸甜苦辣，风风雨雨，都是你陪我一起走过。 最难忘的是我们刚毕业那年，相依为命的一段时光。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孤灯下我俩嗑瓜子比赛，在集体食堂唇枪舌战谁输了谁洗碗，你的慢条斯理总不敌我的干脆利索。在乡间路上骑自行车你追我赶，你修长的腿令我望洋兴汉，自愧不如。有同学来作客，我俩就一起用啤酒瓶擀面皮，用开水瓶盖分隔成一个个小圆片，一起包饺子，将简陋的生活，调理得有滋有味。尽管现在我俩已添华发，但昔日的记忆丝毫未褪色，捡拾起来依然这么鲜亮。 我常对你老公戏谑地说，我和你是患难之交，生死与共，似乎引发了他的醋意。你是我的依靠，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的智多星。我的衣厨里几乎每件衣服都渗透着你的味道，甚至记得哪一年哪一天你在哪家店帮我精心挑选的。你甚至比我自己都更清楚我穿衣的风格。我和你的情谊，无关功利，甚至无关风雨，也无关晴天，是一种相互的欣赏，更是一种心灵的默契。如今，你病倒了，我突然感觉天空都要塌了。
恍恍惚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你被两个护士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了。大家一起涌上前去。只见你的嘴上还插着氧气导管，表情十分安详，双目紧闭，听到我们喊你的名字，你虚弱地睁开双眼，我看见有液体从两边眼角溢出来。老公连忙松开握你的手去擦，我分明瞥见他眼里含着晶莹的泪光。刹那间，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但我又怕影响其他人的情绪，只能压抑着，尽量不哭出声来，哽咽着。我深切地感到，在病魔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苍白无力。 进入病房后，在护士的指导下，由老公和哥哥，弟弟，一人抱头，一人搂腰，一人抬脚，把你从担架上平移到病床上。你仍紧闭着眼睛，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毫无知觉，似乎这一切喧闹与你无关。我上前握住你的手，冰凉冰凉。接着，两个护士忙碌地给你插引尿导管，输血导管，以及闪着红光的电子屏和仪器柜。并给老公交待术后一些注意事项。突然，你的手在我的掌心动弹，慢慢抽出来，指向嘴角，我不知所措，还是你老公懂她的意思，连忙过来用纸巾贴近你的嘴边，慢慢有红色的液体从嘴边流出来。其实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能开口表达而已。儿子拿湿纸巾给你不停地擦着，手术时遗留在胸口和肩部的黄色药水。护士说病人需要休息，留一个人看护就够了，我们才恋恋不舍从病房退出来，你睁开眼睛目送着我们，眼角再一次溢满了泪水。临走时，我把康乃馨小心翼翼放在你的床前，我希望你每天睁开眼就能面向花儿，春暖花开。
到第七天，出院的那天，我又去看你，顺便把欠你的一万元钱给带来了。尽管你没开口，但我知道你目前治疗需求一笔钱，更知道你是哪怕自己想办法去克服困难，也不会为难朋友的人。我们之间，不必过多的言语，不必刻意去解释，只需一个眼神，就真正的懂得了。当时，你在病房外的大厅看书，看到我，十分惊讶。你恢复得很好，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不能长时间讲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哪怕你穿着病服，同去的朋友跟你素昧平生，对你的印象是那种很有气质和修养的知性女子。我听了暗暗为你感到自豪。
出院后，你终于卸下了职场的重负，以深情且无所欲求的心一点一滴补缀跟自己相关的事情。虽心存一个闲梦，却随了秋风。刚开始闲居的日子，你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似乎离开三尺讲台，像丢了魂似的。我打击你，天生的劳碌命吧，要开始学会爱惜自己了。你是心理学专家，却走不出自己心灵的误区。后来，逐渐迷上了太极，书法，瑜伽，休身养性成了你每天的必修课。日子才渐渐充实丰盈起来。 教师节前夕，无意在市报的光荣榜，“十佳优秀班主任”的栏目看到你的名字，全市就十个名额，我竟然高兴不起来。不由又悲从中来，曾经满腔热血去爱讲台，如今病痛缠身谁知冷暖。学校缺少你一人，教学工作照样正常运转，而家庭因你的病倒而崩塌了。我含泪用手机把光荣榜拍下来，纠结着还是发给了你，希望给你一份惊喜。你淡淡地说，学校早打来电话让你去参加市里的表彰大会，你一口回绝了。你总是淡泊名利，却对工作精益求精，你宁可自己累趴下，也不会轻易拒绝领导额外安排给你的各项工作，有时被推在浪尖上，由不得你不往前走啊。只有我深深懂得你的隐忍与坚强。你说，等两千元的奖金下来，请我过来喝茶。那是必须的，你所有的快乐我都会跟你一起分享，就像之前我所有的痛苦你都主动跟我分担一样。
在你术后两个月，我们有初中同学组织去西安旅行，我特邀你参与。起初，你有些犹豫不决，你老公更是坚决反对，后来，我极力劝说，爬山是有氧运动，有助于增加肺活量，提高免役力，你也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终于动摇了，老公也拿你没辙，只好紧锣密鼓帮你置办出行的装束。出发的当天，当你一身纯白T恤短袖，一条浅蓝色牛仔，出现在我面前时，眼前陡然一亮。要知道，你以前可是裙袂飘扬，对旗袍情有独钟的精致女人。这一身迥然不同的休闲风格，让我看到了一个阳光、洒脱、全新的你，我为你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而感到高兴。 你的行李箱装得满满的，除了终生伴随你的两种药物外，连山上御寒的羽绒服都给准备妥当了。你一贯都是这样未雨绸缪，只要跟你在一起，凡事我都不用操心。三天的行程，我俩如形相随，这是自结婚后，我们抛开彼此的老公和孩子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出游，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爬华山时，虽有些体力不支，但丝毫不比我逊色。你不希望别人拿你当病人看，你骨子里始终流淌着隐忍，执着的血液。
认识你的同事和朋友都评价你是真性情，这种真性情中又有一些抗拒与挣扎。这就决定了你的独特品质：优雅，冷峻，理性，自省。 一个内心如此优雅，纯粹，庞大的女子，不管多大年纪，不管经历多少风雨，我相信，岁月于她都是无恙的。
写完这篇文字时，已是万籁俱寂，窗外，风和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透过渗着雾气的玻璃窗，见对面屋顶上白茫茫一片。呀，下雪了。我惊喜地走到窗前，晶莹的雪花悠悠地飘着，像没有躯壳的精灵，毫无目标地飞舞。扬扬洒洒，仿佛沁人心肺。凉凉的，柔柔的，充满温情。 2015-1-28
赞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