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叶子

文革前，村里有个别人家扫树叶，拿树叶垫猪屋，比如小队会计家，猪屋出来的“灰粪”由会计和记工员两人“收方”，就是量计体积，算工分。灰粪必须要够级，如果灰粪没有腐烂好，就不跟你“收方”。平常人家少有人想到在这上面搞鬼，但会计自己的灰粪就不愁不收方，没有烂好的渣子（树叶、谷草、麦草等）特别出体积，所以会计家每年的灰粪工分第一多，少数有心人还是看得出来。有一年，在西湾档头扫回的叶子中有一个土炸弹，被他们家猪咬响了，炸掉了嘴巴，糟蹋了一个糙子猪。文革开始后，渐渐有人家里没柴烧。我就看到“四猴子”拿了专用工具，专门找有树蔸子可挖的人家谈生意，挖起来劈成柴火分成。“劈柴”被归为“硬柴”，是上等的柴火，一年之中只有过年办年货时才舍得烧，平时不是请客办酒席是不会用的。那时候粮食普遍、永远不够吃是真，怎么连柴火也缺呢？除了生产队柴火少，分得少，像棉梗这样好点的柴火要留一个大“辎”（垛）给冬季水利建设上做饭烧水用，最重要的原因是很多家庭没钱买计划米，不得不拿柴火换钱。我们的柴火一季麦草，一季棉梗，棉梗好烧熬火，就送到窑场换钱，一斤棉梗可换几分钱。这样柴火就不够烧了。敢拿棉梗换钱，是有退路的。开始，聪明人发现电厂烧过的碳渣还可以烧，就拖回家加点泥巴作成“碳粑子”，干后掰成小块，像我家七、八口，一箢子可以烧一餐火，还有点余火供烧水。以前岳口电厂堤外堆成山的碳渣，只有几个人拣没烧过的煤块，自从发现碳渣可烧，没几天，全部干干净净。电厂知道煤渣有人要，就不把煤渣外弃了，而是卖钱。人们便把以前面路的碳渣也刨走，连做路基的碳渣也掏走，使路面出现洞穴。但烟囱里的烟会带走一些煤灰，煤灰掉在厂区外，我们就扫回去作碳粑子。扫的规矩是先圈地，扫一个圈圈，圈圈边上就会堆积得稍厚些，使别人能分辨出这里有人先占了。人就在旁边守着，等碳灰慢慢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扫走。为了不失去地盘，家里人多的话，就换班守，白天黑夜都有人在扫。我们家离电厂2公里远，曾跟母亲晚上去淘过地洞一回，因为早被别人掏得很干净，没有战果。我自己还跟着别人去扫过一次煤灰。电厂外是汉江大堤，我们没有机会扫堤上堤下的路面，只能扫堤坡，堤坡上有草，不好扫，我扫的时候，草已经被扫得所剩无几，露出了很多面积的土面。后来听说管堤防的人不准扫堤坡，加上电厂在烟道里装了喷水装置，截留下大部分的煤灰卖钱，就不再有人扫煤灰了。没有煤灰扫，就只能扫树叶，我们叫“扫叶子”。开始的时候，是看到树叶落得很厚了，才去扫。扫的人多了，你想等树叶落厚了再去，早被别人扫光了。于是就圈地，人可以离开一会都不怕别人偷扫。有时候叶子积得少，边沿不明显，会被别人扫走，知道了人就会扯皮，不知的就只能开骂了事。扫叶子是轮番作业。一般白天是小孩，不上学又不上工的人。上学的人就等放学放假了去扫。夜里多是妇女，还分成两班，上半夜最晚扫到11点多，下半夜三点钟就开始了。这些人白天还要出十个钟头的工，一般不能扫通宵。本来农村很多人都怕鬼，妇女更怕，小孩尤胜，但那个时候似乎都不怕鬼了。通常，“男将”（成年男性）不扫叶子，但好男人会帮忙挑一下。有段时间，人们都遵循自然规律，等树叶枯了自己掉下来，大霜天的早晨，叶子掉得就多。但要等它落，等的人还是觉得慢，烦躁，就用脚蹬踢树干，或抱树摇，叶子便纷纷落下。既然叶子是人为催它落的，干脆，出门带根竹竿，打树叶，这样快当得多。扫叶子运动的后期，深秋时节，常见人们挑着编筐带着长“竹棍子”去扫叶子。这样扫回来的叶子黄中带青，要多嗮些太阳才能进灶门。那时搞万株棉，没烧的，现在，一亩田只栽棉花不足两千根，却到处堆着棉梗没人要。像油菜籽梗，麦草，都是堆在田里一把火，浪费有机物，污染空气，增加碳排放。收获季节，乡村到处烈焰冲天，浓烟滚滚，令人喘不过气来。去年（2012）端午时节，绍兴到宜兴，沿途都在烧麦草，坐在车里我都难受，感觉全国人民的柴火都多了。国家一直没有妥善的办法，我自己曾想把父母田里的秸秆还在田里，挖槽子埋起来，只挖了几锹，就觉得太不现实了。
（《乡村记忆》20130308 绍兴）前几天看到市政府发的禁烧通告，这两天宣传车在乡村路上转悠，发此文纪念下缺柴禾的时代。有两家曾因为某年没柴烧把桌子板凳柜子劈了烧的事，过于特殊，本文没有用上这个材料。2015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