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脊梁
文/霜月
说起父亲，就想到他那刀一样突出于后背的、弯弯的脊梁。
------引子
1．樵夫
浩淼烟波，橙色秋阳，一叶木船，千里大江，扶橹少年。
这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景致，这个少年就是我的父亲。每到秋天农闲的时候，祖父就带着我十三四岁的父亲，摇着一叶小舟，渡过长江，到江南谋生。
父亲叙说，一到冬天，村子里的人们就结伴去江南。这一群人，穿一件套裤，裹一身棉袄，一脸菜色，一身力气。他们住在江南的某地山下，当地人叫他们江北侉子。他们没本钱做生意，只能做樵夫。到无主的山上砍柴，卖几个铜板。也有几个胆大的闯到人家的竹园，砍人家的毛竹，被打断腿，丢到山崖，喂了野兽。
父亲年幼，去不了高处，只是跟随一帮半大的老头，去十七八里路远的小山。白霜给竹叶镶上一道银边的清晨，父亲揣着一只带着冰渣的饭团，缩着头，拱着手，猫着腰，膈肌窝里夹着一支竹扁担，抖抖瑟瑟地行走在鸡肠般的山道中。
荆棘丛生的野山中，年幼的父亲肯定砍不动坚硬的杂树，只能砍点竹枝、矮小的灌木之类，捆成一担，挑在肩上。父亲挑柴下山的情景我无从得知，不过，我在泰山看过挑夫。一个成年男子，一条木头扁担，两头挑着重重的货物，走着“之”字形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前行，古铜色的脸，红黑色的背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闭眼细想，应该是这样一幅画面。林间小路，山道崎岖，竹竿少年，低头弯腰，气喘吁吁，一步一挪。
生活的重负，过早的压在少年时代父亲的肩上。他的脊梁，在那个时候就不堪重负。
2．河工
工地，弯弯的河道，蝼蚁一样的河工；泥泞的土坡，数不清的土阶；坍塌的河坡，长长的木跳板。父亲，“吱吱”作响的扁担，厚厚的一堆土，悠悠地晃动的跳板，弯弓一样的腰，一步一挪的草鞋，颈项上跳动的青筋。
这是我记忆中父亲做河工的印象。每到冬天，父亲就不在家，这时候，农村开始疏浚河道，大部分男劳力不想去，我父亲去。因为到那里做河工，一天可以多点粮食补贴。小时候，我曾经去过他的工地。凌晨，天还黑，父亲还没从昨天的疲敝中醒过来，工地上的号声就响了。胡乱喝几碗粥，就挑着担子走向工地，开始了一天的苦力。就这样，父亲用自己的脊背，自己的双肩，挑了一条又一条河，换回了一袋又一袋补贴粮。这时候，我发现父亲的脊背有点弯了。
转眼间，我上大学，弟弟也是高中，生活的重担，渐渐地沉重，父亲的身影日益的忙碌。农闲时节，父亲没有别的本事，还是扛着扁担，跟着舅舅们去江南挑鱼塘。年底我放假了，父亲也回来的，高高兴兴地坐在桌边，边喝茶边说，明年的学费有着落了。看着父亲裂纹交错的手，沧桑瘦削的脸，微微佝偻的腰，我不禁双眼模糊。我仿佛看到了，五十多岁的父亲，在那遥远的江南泽国，雪花飘舞，寒风呛面的冬日，在深及腿肚的淤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负着重担，慢慢地往前移，头是那么地低，腰是那么地弯。
3．驼背
弯腰、驼背、清瘦的老人；绿色的、慢悠悠的脚踏三轮车；大米、新鲜的蔬菜、时令瓜果。
在我屋前的公路上，这是常见的景象。这老人，便是我父亲。现在的父亲，脊梁已经向前弯曲了。这驼背的事要从七八年前的某一天说起。那天家中来电话，说父亲在医院里。我奔到医院，看到父亲脸色苍白，弯着腰，躺在医院的长椅上，别人告诉我，父亲晒棉花时，从台阶上摔下来，是别人把他抬到医院的。一番检查，脊椎受到损伤，医生说，他原来就有旧伤，以后恐怕会变成驼背。
脊椎受伤的父亲，腰已经前倾，他那一米八三的个子，只抵到我的耳朵。年已古稀的他，老是骑着一辆绿色的三轮车，弓着腰，使劲地蹬着，不时的给我和弟弟送米，送蔬菜。我们不忍心他辛苦、劳累，不要他送，他只是笑笑，仍然我行我素。还是猫着腰，踏着三轮车，行走在乡间小路上。
其实这个时候，我和弟弟都已成家了，按理来说，他应该安享晚年。可我们无法按捺住勤劳一生的父亲，他种地，打工，佝偻着自己的身躯，不肯安闲一刻，我也只好听之任之。
我父亲的驼背，恐怕再也直不了了，但他还是用自己的驼背，替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2012-06-30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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