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白鹭湖之歌

短篇小说 

        白鹭湖之歌

        一、 白鹭之歌
  在江汉平原，有一片大湖泊叫白鹭湖，有一个行政区划也叫白鹭湖，在手机地图APP上随便都能查询到。
  每年三月四月，是白鹭湖最热闹的时候。一些候鸟都会从各自的越冬地，飞回到白鹭湖来觅食、栖息、交配、产卵和孵化后代。尤其白鹭、白鹳、白鹤居多，看上去，满湖翻飞的都是白色水鸟。奇妙的是，白鹤飞得最高，铺天盖地，一飞一大群。叫声尖厉，尾音拖得比较长，且有脆亮鸣空的穿透力。白鹳飞在中层空间，叫声不大，柔和低回，群体也不大，属珍稀物种。只有白鹭飞得最低，叫声很有特色，呱呱连声，音节短促。像遇到异类入侵，在奋起反抗。但会在空中，慢条斯理呈现“人”字形飞行。白鹭还有一种特性，如果它筑窝产蛋，基本不会远离。即便飞起来，也只是转几圈后马上会落下来。与渔民打交道的水鸟，白鹭稍微多一些。白鹭与渔民用来捕鱼的鹭鸶，也有许多相同的习性。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此湖才取名叫作白鹭湖的。
  所以，白鹭湖的水鸟相互依存，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地盘抢食物之类的冲突。
  常年生活在湖里的渔民，抬眼一看就能将它们分辨得清清楚楚。
  抗战时期的一年，候鸟依然如故飞回来了。但跟着它们后面，有一群陌生人也飞进了白鹭湖。
  与世隔绝的小渔村热闹起来。
  来的人都是用小船分批分次运进来的。有男女老少，有伤病员和医生护士，还有孕妇。看样子像一个小小的战地医院。
  白鹭湖属于当年的洪湖苏区，渔村里驻扎过红军部队，所以这个渔村有个很响亮的名字，叫作“红毛李家台”。
  渔民对这群男女老幼并不陌生，他们就是当年的红军，现在的新四军。最近一段时间，日本鬼子发动“大清剿”，新四军大部队破圈跳出外线作战，他们分散隐蔽到白鹭湖来了。
  白鹭湖地处偏僻，芦苇满湖，水草茂盛，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地。如果鬼子胆敢进来，会在湖里转得晕头转向。如果游击队不撤走的话，鬼子迟早会被拖得精疲力尽、葬身鱼腹。
  这也是襄南地委设计将医院转移到白鹭湖来的初衷：伤员们痊愈之后，不必急着归队，就地再组游击队，寻机打击日本鬼子。
  伤员中，职务最高的是一位葛副团长。来到白鹭湖时，是抬着进来的。现在情况稍微好转，能够坐起来与大家一起分析敌情、商量行动方案了。
  还有一个女病人叫舒茵，她带着一个小警卫员，级别可能有点高。但她只说是江陵县委的社会部长兼公安局长，有一点让人不相信。但医院里的病员都不能相互间查询背景，只能说是同志，是革命战士就是正确的。
  舒茵很英勇，上次就是她带着小罗子出湖，联系上岸边的堡垒户，搞来了鬼子的五条大船。解决了医院随时转移的交通工具，有了与鬼子周旋的强力保证。也打击了鬼子随时到白鹭湖周边抢夺掳掠的嚣张气焰，让白鹭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为防鬼子报复，他们时时刻刻提防，白天黑夜都猫在船上。一有动静，随时转移，和鬼子在湖里兜圈子。
  渔民们则在白鹭湖上，一边捕鱼，一边为伤病员放哨。
  这天，渔民发现，有一只陌生小船进入湖区。船上的两个人东瞄瞄，西望望，一直在寻找水路想靠近红毛李家台。
  渔民一路悄悄跟踪，一路悄悄发出信号：看到有白鹭立在芦苇之上，就悄悄用竹篙拨动苇杆驱赶。白鹭发出呱呱叫声起飞，引起骚动，惊起其他的水鸟一齐飞向天空。一连惊飞三次，就说明有敌情。
  小罗子看到信号，急忙报告给了舒茵。
  舒茵立即和葛副团长商量对策，决定所有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由葛副团长带领，相机朝芦苇深处转移。一组由舒茵带领，根据渔民发出的信号，在来路上设伏，搞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出击。
  舒茵带领的人员，除了小罗子，还有几名痊愈的伤员，已经初具小小游击队的规模了。
  他们分乘四条小船，埋伏在芦苇丛里。
  看着信号越逼越近，负责探望的小罗子划着小船，靠近舒茵。“来了，两个人。”
  来的两个人，没注意到前面的情况，径直闯进新四军的埋伏圈。
  舒茵一声令下，“行动。”
  几条船同时从芦苇里冲出来，团团围住来船。“不许动。”
  来人迅速伏进船舱，掏出手枪，准备还击。
  舒茵此时看清，是地委的小通讯员，急忙大喊：“住手住手，自己人。”
  小通讯员也看清舒茵，高兴地叫起来。“舒部长，终于找到你们了。我还以为遇到了TF呢。”
  同来的一位男同志问小通讯员，“是医院的同志们吗？”
  “是的。”
  小通讯员向舒茵报告：“这位是白鹭同志，是省委安排地委转送到宜昌地委去的领导。先在医院隐蔽一段时间，等待敌人的封锁解除之后，再由江陵县大队负责转送到宜昌。”
  舒茵以为听错了，“叫什么？叫白鹭？就是这个白鹭湖的白鹭吗？”
  男同志回话：“正是。”
  舒茵意识过来，有些隐蔽战线的同志，喜欢使用化名，不足为奇，就不再追问。
  小通讯员从船舷内侧敲下一块船帮，拿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宋书记让我跟你们带来的盐巴。”
  由于鬼子封锁，医院已经半个月没有偿到盐味了，以至有些伤病员脸上出现了浮肿。
  此时的盐巴，等同于金子，等同于救命药。
  地委的小通讯员成了他们的小救星。
        二、月亮之歌
  安静下来，认真欣赏白鹭湖的美丽，能给紧张的战斗生活带来一些调谐和一些安慰。
  白鹭湖的美丽并非一成不变。早晨，东方日曦喷薄而出，带着湿漉漉的红润，带着如烟的梦幻。中午时分，太阳当顶，满湖镀上金黄色的光辉。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看，转眼之间，一眼一处风景。有条条水道，分割着大片大片的绿草青荷。这水道是水鸟荡开的，也是渔船荡开的，其作用都是为了便于捕鱼。有开阔一点的湖面，裸露出光洁的水亮，吸落天上的蓝天与白云。
  而到了夜晚，便是星辰大海的世界。星星和月亮落在船舷旁边，成为他们的邻居，伸手可触。
  医生护士都有些文化自不必说，这批伤员内，居然还有两位女性是金陵女子大学和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一位老伯更令人惊奇，还是大学教授。
  新来的白鹭同志禁止不住，发出内心感慨：“小小医院，藏龙卧虎！”
  风平浪静之时，他们也会踏着晚霞，顺着渔村小道，一圈又一圈地散步。他们也会谈论四大名著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也会激情满怀地朗诵抗金名将岳飞的《满江红》。
  白鹭湖里，巴掌大的小岛，星落棋布，都隐藏在密密麻麻的芦苇丛里。有条件的时候，他们也会按功能区进行安排布置。这儿是“女病房”，这儿是“男病房”，这儿是“厨房区”，这儿是“住院部”……往往一个区域就是一个小岛，他们呼之为“月亮岛”。
  最令人难忘的是，女病员在清理“女病房”时，遇到了一对白鹭正在孵化崽鹭。
  白鹭看到她们，勇敢面对，警惕地站起身，朝着她们大声呱呱鸣叫。并没有显示出害怕的神情，更没有选择飞走。
  白鹭羽翼之下，是一堆白色的蛋卵，应该有了生命的萌动。使得白鹭有了母性的刚强，一步也不想离开它即将出生的崽鹭。
  她们围观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给白鹭留下一席之地，留下一圈芦苇，和白鹭做着好邻居。
  与白鹭靠得最近的，就是那位怀孕待产的女同志，名叫卢淑娴。
  卢淑娴对白鹭说：“这儿就是我们的产房，我们一起做伴，相互鼓励好不好？”
  白鹭很专业，居然几天几夜不动窝，不吃不喝。另一只白鹭立在芦苇杆上，日夜陪护。
  白鹭和人，达到了高度和谐共生的境地。
  白鹭幼崽啄壳出生了，闭着眼睛啾啾叽叽，发出稚嫩的叫声，很是可爱。两只白鹭忙碌起来，不断地捕来小虫子，往幼崽嘴里喂送。
  卢淑娴就是笑看白鹭、学习经验时，感觉肚子痛疼、开始发动的。
  “嘶……”卢淑娴皱起眉头。
  旁边的舒茵问：“怎么了？”
  卢淑娴说：“好像发动了，要生了。”
  “那我去叫医生。”
  在白鹭湖里，在一群白鹭身边，在一条渔船上，卢淑娴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婴。
  此时，已是夜晚。天上月明星稀，湖面落满皎洁月光。
  卢淑娴说：“在月亮下面，在月亮岛上，出生了一个小月亮。就叫她小月亮吧。”
  舒茵说：“叫小月亮好，很富有诗意哩！”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卢淑娴心中的月亮，不仅仅是医护人员伤病员心中的月亮，更是白鹭湖上冉冉升起的银白色的月亮。
  夜风吹拂，白鹭湖唱起柔美动听的月亮之歌。
  理所当然，舒茵担负起了照顾卢淑娴的责任。
  湖区里的生活虽然缺油少盐，但也有“丰衣足食”的办法。补身体的禽蛋不缺，催发奶水的鲫鱼不缺。慷慨的白鹭湖，为她们拿出了许多年的储存。没有米糊喂孩子，舒茵就组织了几名游击队员下湖，跟着渔民学习踩藕。晚上回来，借着月光用钵碗磨制“土藕粉”。兑点热水，加点盐沫，就成了美味的婴幼儿食品。
  舒茵经常撑船，将卢淑娴母女俩带到荷花丛里。让她们沐浴清香，提神醒脑；让她们吮吸白鹭湖的甘露，明目怡心。
  小月亮健健康康茁壮成长。
  卢淑娴看得出来，舒茵很喜欢小月亮。
  卢淑娴问：“你结婚了吗？”
  舒茵淡淡一笑，“没有。”
  卢淑娴不能继续深谈，她们不属于同一个系统的同志。组织上有纪律，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