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初:我的恋爱故事,曾经的风花雪月

2022-11-24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1万   回复 9
张东初,《天门周刊》特约记者、天门市作协会员、天门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张东初,《天门周刊》特约记者、天门市作协会员、天门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摘自2022年11月24日《天门文艺》

曾经的风花雪月

在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位置,是其他人不可替代的,这是人最可贵的地方,也是人最可悲的地方。

——题记

1985年,我刚满18岁,正准备读高中,那年母亲因病去世,让原本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当时我兄弟五人中,两个哥哥已在外地成家,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民间素有“荒年饿不着手艺人”的俗语,考虑到家中今后的生计,父亲只得狠心让我退学,师从村里的一位木匠师傅,学习木工手艺。我在湖北省十堰市房县当了两年的学徒后,第三年便初涉尘世,自己开始找活干了。

(一)缘起

木匠和中医一样,年龄越大,经验越丰富,越受欢迎,对刚出师门的我来说,很难找到成套的家具活,干的大多是诸如东家一张桌子、西家几条凳子的零星小活。在房县,我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年的九月,终于联系到一份打家具的活计。东家是一名在县城上班的女青年,姓杨,娘家在中堰乡,离房县县城较远,未来的婆家位于县城的东关(县城的东边称为东关,县城的西边称为西关),她要我去她的娘家制作陪嫁的家具。

从房县到中堰乡须坐车到青峰镇,然后步行约8公里的山路才能到中堰。那时正值秋季,沿途一片丰收的景象,黄橙橙的稻子铺满梯田,像跌宕起伏的金色的海浪;山间多是枫林,如团团燃烧的火焰,红得灿烂。风景虽好,但对从小在平原上长大的我来说,崎岖的山路也是一种挑战,加上挑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让我又累又饿。她的父亲是中堰中学食堂的一名职工,我们在中学稍微歇歇脚,又走了大约6公里山路,终于来到一个名叫卧牛村的小山村。此时日薄西山,夕阳残照,红霞满天。这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女青年的家住在离路边不远的山坡上,房子坐北朝南,是山区典型的土坯房。

“师傅,请喝茶。”我刚一落座,一道略带一丝羞涩而清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当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履,走到我面前,双手将一杯茶递了过来。只见她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偏瘦的身材略显高挑,乌黑的头发卡成一束“马尾巴”;她的皮肤并不白皙,脸上也没有山区女孩特有的红润,清瘦的脸庞或许因营养不良,倒显得有些苍白;弯弯的柳叶眉下扑闪着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波流转间,清纯可人,一袭朴素的着装,大方得体。她算不上漂亮,但她身上带有的那种山区女孩特有的灵秀,仿佛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让我眼前顿觉一亮,随着一杯清茶下肚,一路的疲惫皆烟消云散。她叫杨娟,与我同岁,是那个女青年的大妹妹,她们家兄妹五人,杨娟和妹妹均已下学,在家帮母亲打理家务及种植责任田,还有两个弟弟在校念书。

第二天我便开始了家具的制作,选料、刨板、锯木,忙得不亦乐乎。实木家具的制作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木板的拼缝,木板根据不同的尺寸拼好缝后,需用乳白胶或谷胶粘合起来,待上约5~6小时,便粘合成一个可用尺寸的整体,成为备用的板材。粘合短一点的木板一人操作即可,如果粘合超过一米以上的木板,就需要人配合了。掌灯时分,当粘合长一点的木板时,我便叫杨娟的妈妈过来给我帮忙。杨娟的妈妈我叫她杨姨,她正在揉面,准备烙饼,手上沾着面粉,便叫杨娟过来帮忙。当杨娟从厨房赶过来,以为只是为我掌灯而已,哪知我要她同我分别按住木板的两头进行粘合。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黛眉微蹙,犹豫片刻,喊道:“妈,你过来给张师傅打下手。”说完掉头便跑。也许出于少女的矜持,自己和一个陌生男青年,黑灯瞎火地在一起磨磨蹭蹭,让她觉得羞涩。

通过一个多星期的交往,我和杨娟变得熟悉许多,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当时的中堰乡还没通电,晚上照明用的是煤油灯,我白天制作家具,晚上喜欢看书学习,一盏煤油不到两个晚上便没了,我便找她们添加煤油。

杨娟不解地说道:“小张师傅,你白天吃饭不爱喝酒,难道到了晚上爱喝煤油?”

我解释道:“我爱看书,那些煤油都是用在照明灯上了。”

她听说我在看书,立马来了精神:“你有多的书吗?能否借给我瞧瞧?”

我于是将随身携带的几本书拿出来,让她挑选,其中有《小说选刊》《收获》《萌芽》等书刊。在这偏远的山区,平时难得见到一张报纸,更别说书刊了,杨娟也是一个爱读书的女孩,当她见到这几本书时,立刻变得乐不可支,除自己拿上一本外,还帮她妹妹挑了一本。那段时间地里没有多少活干,一本书用不了几天她就看完了,于是再次找我调换,白天我干活时,有时她为了不耽搁我制作家具,直接到我住的房间去拿。

书籍使我们拉近了距离,无论我白天干活,还是晚上看书,杨娟会悄悄地端上一杯热茶放在我身边,我们时常在一起谈论作家张贤亮的短篇小说《灵与肉》,谌容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探讨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与刘巧珍的爱情故事,畅想着美好的人生。她们待我如一家人似的,杨姨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平时烙上几张饼,蒸上一笼馒头,总忘不了给我递上一个,大家其乐融融,有时还打趣唠嗑。

那天,因家具制作已完成过半,我心情特别舒畅,于是在干活时哼起陕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第四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哥哥打了我两呀么两耳光

第五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姐姐打了我两呀么两口袋

第六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听说你三天前已把那盖头掀

我轻声哼着,不想在一旁干活的杨娟听得愣住了神,坐在大门口缝衣服的杨姨笑道:“小张,你看的书多,能否把你们天门老家的哭嫁歌,唱给我们听一听。”我见杨姨夸奖,于是更来了劲,干脆停住手中的活,唱了一小段老家的哭嫁歌:

玉珍儿你年轻,

你的娘屋少了亲人呐,

你的娘没跟你栽个好根,

儿啊,娘把你丢到烂泥坑,

莫怨做娘的狠心,

……

我学着哭嫁的样子,假意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扮演着一位母亲在女儿出嫁时的哭唱,那惟妙惟肖的表演,令她们母女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掩口而笑的杨娟打趣道:“小张,你真逗。”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娟对我的称呼也起了变化,她开始称我为张师傅,后来改称为小张师傅,现在居然称为小张,连师傅二字也去掉了,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她对我这个匠人的不尊重,只觉得我和她走得愈来愈近,同时心中充满了一股暖意。

一天吃过晚饭后,趁着天色还早,杨娟执意要去山坡下不远处的山涧旁清洗衣服,我便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前去。当她洗净衣服返回时,天色渐暗,晴朗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秋虫吟唱着轻快的畅想曲,残月被闪烁的繁星环绕,发出淡淡而温雅的光,山两边的景物被映照得朦胧可见,树影在地,草色凄迷。在回来的路上,我想帮她提装有衣服的木桶,她执意不让,我只好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她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快速地将她拉住,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此时我们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当我松开她时,脸热得发烫,有种做贼般的心虚,那颗紧张的心好似调皮的兔宝宝,一个劲地从嗓子里往外窜。她羞涩地从我怀中挣脱出来,两片红霞飞上了少女的脸颊,娇嗔地说道:“你真坏。”夜间的山路并不好走,为了防止她再次跌倒,我将那桶衣服抢了过来,并放慢了脚步,我们步伐轻盈地走着,仿佛是一对恋人徜徉在月光下,草丛里的蟋蟀知趣地停止了弹唱,地瓜地里的“纺织婆”(类似蝈蝈的小虫)也终止了呢喃。走出不远,她捏着胸前马尾辫,怯怯地问道:“你老家有婆子(房县方言,未婚妻的意思)?”她的问话让我心底里产生一种渴望与期待,渴望爱的萌动,但又感觉来得如此仓促,让我毫无思想准备,此刻,我选择了沉默,终没回答她。

杨娟姐姐的嫁妆(家具)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制作完后,因她们家也需添置一些家具,我后续又做了半个来月。已近深秋,天气渐冷,我身上唯一的一件毛衣,是大哥穿过后给我的,因穿了好些年,有些破旧,毛衣上的一些针脚开始脱线,穿在身上也不贴身,松松的,既不美观也不保暖。杨娟硬是将我身上的毛衣脱下,将毛衣撤成毛线,洗净晒干,重新编织。清洗过后的毛线有缩水的现象,加上有许多坏掉的毛线,使毛衣编织到最后还缺一部分毛线,她又上中堰买回几两相同颜色的毛线。那段时间,她家里田间两头忙,稍有空闲便坐在大门口编织起来,到了晚上挑灯编织到半夜,她以几根银光闪烁的编针,将少女的爱一针针编进了毛衣。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匠人终是东家的过客。后来我的四弟从天门老家过来跟我学习木工,我多了个帮手,赶制家具的速度快了许多。一个半月后,杨娟家的木工活终于完工。后经人介绍,我们兄弟俩来到与卧牛村一山之隔的王家沟一户姓张的人家,继续干木匠活。

少女的心扉一旦打开,她会爱得那样执着热烈。当这家的木工活接近尾声时,王家沟的一位村民从卧牛村返回时,捎来了杨娟的口信,大意是她的姐姐与她未来的姐夫一同回来了,觉得家具的某个地方需要修整一下,要求我当天务必赶过去。我马虎不得,立刻带上几样简单的工具前往卧牛村。王家沟与卧牛村隔着一座海拔大约300米的小山峰,山上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的两边。当我翻过那座山,气喘吁吁地赶到杨娟家时,并未见到她的姐姐和她未来的姐夫,而且杨姨也不在家,杨姨夫妻二人到县城与亲家商谈大女儿的婚事去了。我被杨娟“骗”了,她是想趁杨姨不在家时约我前来一聚,因隔了一座山,担心我不便前来,于是编了这样一个善意的谎言。她是一个多么心思缜密的女孩!因天色太晚,来不及赶回王家沟,我只能在杨娟家住一宿,晚上与她姐妹俩同吃过晚饭,掌灯时分我便一个人早早睡了。

雄鸡破晓,天亮了。我起床后,杨娟已为我打好了洗脸水,我嗽洗完毕,她把早饭已烧好,我拗不过她,在她家圄囵吃过早饭,便准备离开,这时杨娟将她亲手做的一双新布鞋,以及一双绣有鸳鸯图案的鞋垫塞在我手中,含情脉脉地说道:“你家里没有姐妹,你的妈妈已过世,家里缺少纳鞋的,今后我给你做鞋,只要你喜欢,尽管来拿。”多么质朴的语言,多么情深的少女,我望一望我那脚趾处快要破裂的解放鞋,再看看手中的新布鞋,喉咙莫名发酸,泪水模糊了双眼,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闸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原始的冲动是最大的冲动,也是最难以克服的冲动,我的脑袋开始又顶又磨蹭,鼻子恣肆无忌惮地吸吮着她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嘴巴也贴了过去,将杨娟亲吻起来,她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爱神对她的眷顾,享受甜蜜的那一刻。

幸福的时刻总是那样的短暂,我要回到山的那一边去了,她决定送我一程。当我们走到半山腰,天空飘起了雪花,我让她回去,她执意要将我送到山顶,她说要看见我下山去。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沸沸扬扬。终于到达山顶,分别的时刻来到了,我一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花,一边拉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怜爱地说道:“回去吧,我要下山了。”正当我转身离去的时候,她一下子扑到我怀里,眼里噙着泪水,嗫嚅道:“你还会来吗?我等你!”我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凝视的双眸,深情的拥抱,热烈地亲吻,多想让时间慢点走,哪怕是一分一秒。“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最后当我俩满含泪水,相互挥手告别时,她又叮嘱道:“当心路滑,小心行走。”当我朝山下跑过一段距离,仍看见她立在山顶,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的身材是那样的单薄,她用一只手捏着胸前的马尾辫,另一只手不时地向我挥着,她翘首张望着,如同一只孤雁,显得是那样的凄清,又仿佛是从天上随同飞舞的雪花一起飘下的一个精灵,让我依依难舍。“回去吧。”我一边朝山下小跑着,一边不时地回头向她招手喊道。我离她愈来远,她的身影也越发变小,终成一个小圆点,最后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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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点评!
202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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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4
:确实!
202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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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4
:我是转摘者,张东初是作者!
2022-11-25
:@开心猫 。我知道,此文我在《天门文艺》看过。猫哥是个热心人!有网友读后认为文中“我”是作者本人感情史。我认是张作者写的小说。写小说比写本人感情史更显水平。
202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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