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一

2019-11-29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1万   回复 3
忆江南
波罗蜜
  
  她答应晚上来见我。我说,好,那,我等你。也只能如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要见她,我原打算返回昌平继续北漂,到了汉口忽然改变了行程。我以为她还住老宅,去的时候偏赶上拆迁,几辆履带式推土机挥舞着长长的机械臂推砸着墙体,浓烟、柴油味以及弥漫的灰尘令人难受。我默默凝望着老宅,又默默离开。我沿着临江大道回客栈,阵阵江风吹来,偶尔能听到远处大桥上“哐当、哐当”火车驶过的声音,秋日的阳光萧肃清凉。
  
  她果然如约而来,风衣很得体,围巾也平添不少风韵。起先我们在夜色中慢慢走着,看江中渔火点点,看路人行色匆匆,谁也不说话。这让我想起初次见她时候,她也是这么矜持。她喜欢走在我身后,以便我能完全停留在她视野,接受她的检阅与评判。你走路能不能稳重一点?瞧你那傻样!她总这样说。当然,有时候她也会悄悄拂去我衣上皮屑什么的,甚至忽然从背后勾住我脖子或者将胳膊伸进我臂弯再轻轻插进我裤兜。
  
  “大走了,”我说,继续看江中渔火明灭飘渺。
  
  “对不起。”她迟疑了良久说,显然对我的话不知所措。
  
  “幸好有明姑,家里都她操持。”我说。
  
  “我应该去看看他的,”她跟上来,“大是个好人!还有明姑。”
  
  我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许,“是呀,明姑也埋怨我怎么没把你带回家。”
  
  她不再说话,又落到我身后,我们陷入了沉默。
  
  经过一家酒吧时,我回头看了看她。她也看看我,抿嘴露出些许微笑,一瞬间让我回到多年前那个晚上。那时这里还只是个单纯的舞厅,里面的一切都简陋无比。当然,我认识她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她们厂里。税校同学邀我聚聚,我也正困于老家小镇某银行百无聊赖想出去走走看看,于是就搭长途车过去了。我们游览小城,纵情喝酒,放声高歌,末了老同学说去跳舞吧,我们厂里美女可不少哦。我们嘻嘻哈哈就进了舞池。在同学介绍下我和她认识了,那晚她扎着马尾,穿着白色夹克,夹克下摆两条金黑相间的丝线在昏暗的舞厅闪闪发光。她冲我露出羞涩的笑容,抿了抿嘴唇,我捉住她柔软小手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现在,酒吧的灯光照拂于她的脸上,微笑还是那么迷人,只是,她的嘴角多了一些皱纹与内敛。
  
  我向吧台走去,要了两杯奶茶。吧内人多,嘈杂,大厅中央悬挂的电视屏正播放着球赛,几位年轻小伙子讨论着什么;一对情侣对坐桌台,女的在抽泣,男的在安慰;临江靠窗那边,一群中老年人围坐在两张桌子拼合而成的桌台前频频举杯,有人大声讲述着,有人挥舞着手臂唱起了什么老歌,有人吹起了口哨。
  
  我走到吧外,对她说:“很遗憾,里面没位了。”
  
  “外面也不错,可以看看江景。”她说。
  
  我们于是在露天桌台前坐了下来,星星半隐半现于天际,深秋的夜露开始在阳伞尖上凝结。
  
  我将那杯热的烧仙草奶茶递给她,她忍不住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这么有心啊!”她说,随即收起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我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好干咳几声。我想起第一次给她买水,她将那罐健力宝退了,换了一瓶汽水,“悠着点花吧,哥……”
  
  “这些年,你……过得怎样?”我用吸管轻轻搅动冰块,说。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短促地吸了一下鼻子,“还行吧。”
  
  “找人了么?”我说。
  
  她没有回答,低下头吮着奶茶,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庞。江风吹来,她缩了缩身子。我过去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没有拒绝。我想起了我们去民政局前她对我的数落,“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肚子里掉了两块肉……”
  
  “对不起,晓红,是我不好,我不该……”
  
  “你今天去老屋台了?”她把长发甩了甩,抬起头打断我,“忘了告诉你,我搬新家了!”
  
  她喝了一口奶茶,吮起一颗红豆,接着说,“老屋台开拆,轻机厂也倒闭了。”
  
  “轻机厂倒闭了?!”我说,我想起了那些年在厂区和她跳舞漫步的时光,那时的轻机厂一片欣欣向荣景象。这座小城,我虽生活时间不长,但至少知道一些它的历史。它完全就是一座火车运来的小城,正是火车的到来,带动了与火车相关的机械配件制造产业的发展,想不到就这么跨了。
  
  “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下岗再就业呗。”她说。
  
  她告诉我她与同事办了一家托儿所,给小城那些没时间照看孩子的家长们提供方便,厂里也很支持,低价租了一间厂房给她们。“三十多张床位,再不能收了,太累了。”她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说。
  
  “你呢?”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和我拉开一些距离,望着我,“说说?”
  
  我用鼻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想告诉她我还在北漂着,就像浮萍那么漂着,没有位子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票子唯一剩下的只有日子。我喝下一大口烧仙草,冰块在嘴里囫囵着,将牙齿碰得咯蹦响。“你听,”我说。“哐当、哐当、哐当”,火车驶过大桥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
  
  “每天,你都能在这座小城听到这哐当哐当声,你也许熟悉得快忽略它们忘了它们吧,”我岔开话题,“我给你讲个故事,就与这哐当声有关,愿意听吗?”
  
  她把头支在桌台上,抿了抿嘴,看看表,“一会我还得去照看那些孩子呢,你快些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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