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书

2011-06-11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2万   回复 40


那一年,我十八岁,她十八岁。
那一年,我去参加高考,她远远地跟在后面送我。
虽然我不知道。
后来,直到我站在她的墓碑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有更多的事情我不知道。

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年中最热的七月,最热的三天,二十号,二十一号,二十二号。
一连三天,我在考场里奋笔疾书,她站在场外等我。
每场考完,她总是准时站在最靠近考场出口的地方,递给我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凉水。
每次问她等了多久,她都说刚刚才到。
天热,我吃不下,吃不了几口。
她不说话,眼圈很红,默默地收拾好,然后转身离去。

第三天,我去填报志愿。
那时候,是估分填报,不像现在是出来后才填。
我感觉自己考得很好。
填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新闻系。
第二志愿,是复旦大学中文系。
第三志愿,是复旦大学历史系。
除了复旦,我不想报任何大学。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路全烂了,我不以为意,轻快地跳行着。
忽然脚下一滑,我摔倒在路边的水田里。
我哈哈大笑,不顾身上泥水淋漓。
她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递给我一条毛巾。
我怔住。

一路无语。
只听到两个人的脚在泥泞上踩出的声音。

要分手了,我站住,她也站住,望着我。
我把毛巾还给她。
她低头,不接。
良久,她抬头,眼里已满是泪水。

我回去,翻箱倒柜地清东西。
我把所有的旧书分门别类清好,捆好,装在一个木箱子里,锁好。
坐了一会儿,我突然拿起笔,从算术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句话,然后打开箱子,把纸条夹在最底层的数学书里。
然后,我把她喊出来,把箱子给了她。

通知书来了,是复旦新闻系。
小村沸腾了,很多人来祝贺,她和家人也来了,脸上红红的,眼睛盯着我,围着我转,却不说话。
九月,我生平第一次坐上长途汽车,坐上火车,坐到了那个中国最大的城市。

四年,我只回过一次家,是毕业前。
和我一起回去的,还有我的女同学。
我们是为婚事来征求父母意见的。

村子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更加破败。
但家里收拾得很整洁,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母亲居然能够站起来走动了。
我只呆了三天。
没有见到她。

母亲几次想开口和我说什么,都忍住了。

毕业后,分配得很好,几次想把父母接过来,都被他们拒绝了。
两年后,孩子出生,我们带着她回去看爷爷奶奶。

一到村口,就看到一群出殡的队伍。
父母居然也在其中。
大惊,赶紧过去问。
父母不做声,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晚上,母亲把我叫到一边,交给我一个木箱子。
我送给她的那只木箱。
我急急地打开,书放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动过。

我怔住。
过了一会儿,我仍然不死心,把手伸到最下面,抽出了那本数学书。
抖开,一张发黄的算术纸掉了出来。

我赶紧捡起来,看有没有动过。

纸已经发黄变脆,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水印,已经有些发黑。
还有一些很小很小的字,娟秀而凌乱,一看就知道是她的笔迹。

那些字很小,翻来覆去地只写着一句话:“对不起,我学不了。”

半夜,妻女都睡下了,我摸出门去。
找到她的墓地,我扑通跪下,无声地哭泣。
我把木箱拆开,把书一页页烧在她的坟前。
火光微黄,在夜风中摇曳。

叮的一声,是陶器打碎的声音。
我知道她的家人来招魂了。
我慢慢起身,不敢抬头,默默地离去。
耳边传来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你个痴姑娘啊,为什么寻短路啊?!”

我浑身一震,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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