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闯海人,回头有无岸?

2022-03-14   发表于 文苑   阅读 1.2万   回复 3
闯海人,回头有无岸?

偈语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国尊者用他那深邃而博大的思想召唤着被他认为通通在苦海的芸芸众生。
公元1992年春天的共和国,东方风来春满园。一位伟人巡访共和国南部,要求十一亿国人,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思想要解放一点。一夜间,共和国的轮子一改自1989年来的步态,欣欣然滚动起来。无数的开发区和无数的公司以及数不清的“热”,沸腾了国人。下海一词,几乎成了当时人们用得频率最高的词汇。农民老百姓当然无所谓下海,几亩责任地也不见得是岸。而共和国机关,全民所有制工厂的官与老百姓,看到在改革初期和两种价格轨制过程中发了的暴发户们,心态的不平衡促使他们那压抑了多年的习惯于听命于上司的个性,一下子有了张扬之态:下海去。是时,改革之风又促成许多政策,可以留职停薪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不了潇洒走一回,行就干一场,不行再回来。据估计,我国干部队伍和职工队伍中至少有1~3%的人员离岗下海。看相对数,这个比例不算大,但了解了我国近几十年的运行机制,这又是一个不小的数字。那么这个百分比所显示的内涵当然是不容小视的了——相当于许多小国人口。他们当然不同于那些辞职者,他们的勇气还没到那一步。辞职者是义无反顾,不成功便成仁。而他们的背后,还有一根保险绳,即便从钢绳上跌下来,也不致于回不到岸上。
果然有人与海水作别

海水洗不尽的失落感,是否回到岸就一脸的安慰。

李战下海并不完全是“东方风来”的影响。这位“文革”恢复高考第一年就上了大学的高中应届生,1982年大学毕业时比之那些同窗的“老三届”阿叔们,自然有许许多多的优越感。而且由于共和国人才奇缺,那几年大学生分配特走运。李战被分配到国家某部属科研所。
顺境可以昂扬人的意志,憧憬无量的前程,受激发的精神自然让人生出干什么都顺手的精神状态来。面对科研所普遍的黑白相间的前辈们,踌躇满志的李战自然不愿意象前辈一样,默默无闻地终老实验室。受一位从政有方的老干部影响,他决心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级别为厅级的所长自然十分欣赏这个刚从大学出来的小伙子,将其安排在干部处,以示自己要培养一个好的管理人才。
五年过去,李战在所长的坚持下终于当上了干部处处长,掌把这一要害部门。但他也开始明白,自己提升很快正是由于所长的栽培,自然对所长跟得很紧。他也明白,自己提升过快会招致嫉妒,但他有所长作为靠山,还会怕谁。
正是应了中国一老话,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所长因年龄偏大而退居二线,原党委书记兼任所长。过去李战对自己的怠慢很使这位书记懊恼。一年后,科研所机构调整,机关的25个处室合并为24个,干部处与组织部合并,李战被安排到另一个处当了副处长。
处于顺境的精神在昂扬中自然可以激发许多热情,而由顺境转入逆境自然不是有平静的心态。李战消极了,整天牢骚满腹。
正值东方风来春满园,科研所超编,允许非高级职称人员留职停薪。李战立即申请,停薪三年,来到南方特区。
应该说,李战在特区还是颇得机遇的。他先是在大学同学一家公司里任副总经理。这位同学是国营企业在特区的窗口,资金由企业给,自然十分阔绰。李战虽身为副总,可不平衡,总觉自己堂堂处级干部,给别人打工,没面子。他炒了同学的鱿鱼,一连换了几个地方。心中的失落感总是挥之不去。在科研所,别说干部处长,就是副处长也不致于这样受人颐指气使。
“处级以上干部的心态不适应下海。”现已回科研所的李战这样总结自己的南方之行。
不过,由于他留职停薪三年,回去后,机关一时没有空岗,只好让他在待聘中心任副主任,管理没有被聘上的富余人员,级别还是正处级,职务为副处级——这是副主任后面的括号中所提示的。
类似李战这样做为共产党干部下海的人是否典型。据调查,在伟人南巡之后,与普通职工下海的形式并不一样,有的闯特区有的则就地办公司。下海的背景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做为干部,自然其岗位有较实惠的一面,可见他们下海,为赚钱者不能说没有,但是数量不多,大多数人则是因为人际关系,不是与上司,就是同级之间。因此他们的失落感十分明显,要求复岗的心态十分明显,尤其在经济处于宏观调控时期。

树挪死,人挪发。反正工人一个,闯一闯,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开放初期,不少无职业者凭着小本经营,凭借政策优势,后来几乎都赚了钱,最初捧着铁碗的国营职工们对此自然不屑一顾。只是后来,才觉得“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刀的”,心理才不平衡起来,才开始闯海。可这时的海水深起来,基本功不好的人,在喝了许多口海水之后,象毛泽东所说的知道梨子的滋味那样知道了海水的滋味,而纷纷回头是岸。
阿兰就是其中之一。
阿兰是今年初回到工厂的。工厂因退休了不少老职工,空出许多岗位,阿兰便成了工厂机关的事务员。所谓事务员,就是每天早上打扫办公室,烧开水等杂务。比之三年前阿兰下海时干个托儿所阿姨的差事好多了。现在的她,年轻许多,成天乐呵呵,也漂亮了许多,常与办公室秘书们打情骂俏,显出许多生活情趣。
与李战不一样,三年前阿兰下海是因为家庭不和。她的丈夫是另一工厂的技术员,好酒且赌,一天到晚不在家。开始阿兰是劝,他就不吭声或者眼一瞪走开。后来阿兰是怨,他就给阿兰一巴掌。结婚几年又没有个孩子,这家里就像弹药库。再后来,有人说阿兰你丈夫与别的女人好上了,还叫那女人怀了孕。阿兰便吵,吵着吵着那男人干脆不回家。阿兰只好提出离婚,那男人也签了字,不到一月里果真与一个女人结婚。有一次阿兰碰巧见到那女人,肚子已挺起来,看样子传言是真。阿兰便去与那男人大吵了一通,而后交了一份留职停薪报告,便闯深圳。
她没有任何专业,给人当保姆,那家男人趁机奸污了她,忍气吞声干了半年。她实在受不了那男人,但辞了那一家。可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结婚多年未孕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毛病。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可茫茫深圳,哪有安身之地。她做了人流不到一星期,又聘为一私营老板办公室秘书,说是秘书,其实就是端茶递水搞卫生。谁知这老板也不是好东西,有好几个情人不说,也要调戏她。无奈,她只好又跳槽。在特区两年,换了五六个地方,被三个男人奸污。阿兰腻透了,便向工厂厂长写了复职申请。厂里正好退休人多,厂长让她回来上班。
阿兰说:树挪死,人挪发,反正自己工人一个,只要不弄掉工作籍,总是差不到哪里去。阿兰认为现在比过去强。至于要不要成家,她认为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不要男人,但想要个孩子。

效益不好就下海,效益好了要回来,我们工厂又不是菜园子门。
作者补充于 2022-03-14
刘下海原因十分简单,工厂效益不好。刘工龄一十有五,又干着个钳工的活儿,自然吃香。可工厂产品不对路,效益不好,一月下来,不过百来大毛。而街道的邻居们,捣腾个破电扇,一月也有上千元呢。刘向厂里递交了留职停薪申请,自己也就在家门口摆了个钳工台,办了个白铁加工门市部。
刚开始,他的门市部还有生意,一月也是上千元。他人缘也好,邻里乡亲也喜欢找他。他活儿也不错,街坊大娘都说他做的家什耐用。可怪就怪那塑料厂,什么样的家用它都可以塑出来。刘的生意便不如从前。虽说不如,但比呆在工厂还是好许多。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年工厂利用外资搞技改,引进一条国外生产线,新产品上市很受欢迎。工厂效益自去年以来,一天好过一天。现在,工厂产品是不给钱不发货,因而没有三角债。工人工资每月七八百元,另有奖金。福利也好多了,盖了职工宿舍楼。不过有规定,凡留职停薪在外的,不分宿舍。刘心动了,自己起早摸黑做事,一月也不过千儿八百,福利没有,住房还是爹妈留下的老房子,两个姐姐也声称要分遗产。工厂的新单元,要自己有一套,又何必在乎这老房子。于是他申请复职。因为是厂里老职工,厂长同意了。可工人们说,效益不好就下海,效益好了要回来,我们工厂又不是菜园子门。刘只得低头走路,不管对方脸色多难看,他都一脸笑。
不能说工人们的埋怨没道理,可人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类似刘这样趋效益而往的人在下海者中不少。他们不想与企业共患难,却又要与企业共甘甜。他们的人格中似少一点什么,难怪遭人议论。由此看来,毛泽东一再强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论断是正确无疑的。
下海容易上岸难,工厂不是避风港。上不了岸重新又下海。
如果说共和国建国以来,尤其是1957年至1976年这一时期,人们的思想行为趋于同一而呈现出一种单调,那么自1979年至今,人们的思想行为呈现多元而表现出异常的丰富。观察现今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的思想行为也没有这种丰富。分析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只有这个时期,人们思想行为的多元化才可以与今天的我们这个时代相似。
很显然,共和国也正处于一种原始积累时期。各色等人们的思想行为呈现为不同的因果关系,也并非有同样的因就非得有同样的果。或许最初的形式是一样的,而最终的结果却一点也不相同。
做为与刘是哥们的立平,是与刘一同留职停薪,只不过刘是在家门口小打小闹,而立平是一心想出去闯一番事业。35岁的年纪对于男人来讲是铁都敢于咬一口的岁月。立平到深圳后,先在一家酒店当保安,由于他认真且脑子灵活,老板又提升他为治安总管,做总管自然不必每天“立正”,且薪金也较高,比之原先在工厂,立平到了天堂。可1993年年底,国家宏观调控,酒店生意开始清淡,再后来就亏,老板只好转让。换了新老板,立平自然又成了无家之犬,好在他脑子灵活,便又去一家报社当广告业务员。管住不管吃,无底薪,拉广告提成。立平毕竟是个文革中高中毕业的底子,跑广告也是刚好糊口,这他可不是当初下海的目的。后来,立平去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搞饮料生产和营销,这是他在拉广告时认识的。老板先让他搞营销,这和拉广告相差不多,自然业绩不佳。老板又让他去车间搞主管,他又缺少管理经验,车间生产不见得有起色。老板问他还会干什么,他想了想说,会保安。老板说,就去干保安吧。干保安倒是不错,就是工资由1600元到1200元到600元,600元在特区塞牙都不够,立平便辞去了职。他想自个干。且手中才刚当“万元户”,去打工,又缺乏实力,他想到了复职。谁知,他的工厂比原来更差,工人无事干,每月领80元生活费。他的复职申请被搁到一边。工厂不准他复职,理由是他的留职停薪期未满。立平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他原来那家公司当保安。600元就600元,总比80元强嘛。
不自觉的下海,不自愿的上岸。报上一则启事,闯海人柔弱的心态。
近日,某公司在某报刊登一则启事,现抄录如下(请恕不录公司原名):
凡我公司留职停薪在外的职工,请于6月16日回到公司人事科报到办理复职事宜。一个月后未回公司报到者,公司将根据有关文件处理,其后果自负。
自负什么后果?个中人一眼便知。公司欲将留职停薪在外的职工收回来复职。如不愿复职者,其后果当然是没有了工作籍。不要小看工作籍。在当今中国,不少人再怎么闯海,但对于自己的那个工作籍,似有说不出味道的眷恋。因为至少在目前,人们还这样认为:工作籍意味着将来老有所养,也有医疗保障。这说明,共和国公民心理的脆弱似乎不能完全承受市场经济的全面到来。
琳是大学毕业分配到某公司的。当他正满志踌躇想大干一番事业,公司却因产品滞销而效益不好。人又多,企业自然要裁减富余人员。琳本不是在被裁减之列。但她天性慈弱,很是不忍那些干了半辈子的女工们被富余下来。琳便提出留职停薪,公司领导也就同意了她。
琳到特区后,从事服装生意。由于她天生爱美,对服装设计自有天赋,她的事业也慢慢扩大。到而今,她的一个店铺有100多平米,年利润有五六十万元。
人们都说她顺,运气好。
可谁知,前不久一位姐妹对她讲,公司在报上登了个启事,要求留职停薪职工回单位复职。
琳知信息后,打长途问公司,原来公司近年效益好了,欲把在外的工人召回来。琳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罢手。可公司说,文件是针对大家的,没有特殊情况不好照顾。
琳想抛弃那个工作籍,但母亲高低不同意。她认为女儿读大学不容易,分配也费了好大功夫,就这么丢了工作,今后有个三病两灾谁来管?琳也这么想,她本来柔弱。她把铺子转让给人,又回公司上了班。
虽上了班,虽工作也不错,虽工资也不低,但琳仍然快活不起来,她想自己在某一天还要闯海去!
历史到了某一时期,转折是一种必然。中国的历史转折时期,人们心理的适应与不适应都会通过一定形式反映出来。尤其在下海这一方面,这种反映尤为剧烈。真正要得人们去适应市场经济中工作与职务的正常变化,恐怕得有一个历史阶段。这必然让一代人或几代人痛苦与彷徨。
但这是历史,适应才是社会心理与个体心理的选择。
(原载《科学时代》1995年第6期。《现代青年》总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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